腊月的风像刀子，刮在王星野脸上生疼。
他缩着脖子，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站在大伯家的院门口，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那是远在南方的父亲寄来的两百块钱，备注里只写了“生活费”三个字，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院子里传来大伯母尖细的声音：“又来？
这都第三个月了，上个月他二婶家不是刚管过吗？
凭什么又轮到我们家？”
“小声点，让孩子听见像什么话。”
大伯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他爸一年到头就寄这么点钱，够干什么的？
吃穿用度哪样不花钱，我们家又不是开银行的。”
王星野攥着汇款单的手紧了紧，指尖掐进掌心。
他今年十二岁，父母在他八岁那年离了婚，妈跟着一个外地男人远嫁，从此杳无音信；爸收拾了行李南下打工，一年到头见不着一次面，连电话都屈指可数。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亲戚们之间的“皮球”，大伯家待两个月，二婶家住一个月，三姑家凑活半个月，谁都不愿意多留他一天，怕这个“拖油瓶”占了自家的便宜。
门“吱呀”一声开了，大伯母探出头，看见王星野，脸上的不耐烦藏都藏不住：“站在这儿干什么？
进来吧，赶紧把你爸的汇款单给我，省得回头又说我们苛待你。”
王星野低着头，把汇款单递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大伯母。”
“谢什么谢，又不是我们欠你的。”
大伯母接过汇款单，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屋里走，“赶紧洗手吃饭，吃完饭把你那破书包收拾收拾，下周你二婶让你过去住。”
饭桌上，气氛压抑得很。
大伯只顾着埋头扒饭，大伯母一边夹菜一边念叨：“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
在学校别跟人打架，别给我们惹麻烦，我们家可经不起你折腾。”
王星野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敢抬头。
他知道，在亲戚眼里，他就是个麻烦，是个累赘，能给口饭吃，己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他不敢提想吃肉，不敢说衣服破了，更不敢说晚上睡觉冻得睡不着——他怕自己多说一句，就连这口饭都没得吃。
吃完饭，他被安排在杂物间睡觉。
杂物间里堆满了破旧的家具和农具，只有一张小小的木板床，铺着薄薄的褥子。
夜里，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冻得他瑟瑟发抖。
他蜷缩在被子里，看着窗外的月亮，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他想妈，想爸，想那个早就散了的家，可他知道，想也没用，从今往后，他只能靠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星野在亲戚们之间辗转，像一棵没有根的野草，风吹到哪儿，就落到哪儿。
二婶家的日子紧巴，每次吃饭，二婶都盯着他的碗，生怕他多吃一口；三姑家有个比他小两岁的儿子，每次抢他的东西，三姑都只会说：“你是哥哥，让着点弟弟怎么了？”
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在学校里，他总是独来独往，别人欺负他，他也不敢还手，怕给亲戚们惹麻烦，怕自己连最后一个容身之所都没有。
可越是忍让，别人就越得寸进尺。
那天放学，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把他堵在巷子里，抢他口袋里仅有的五块钱——那是他省了好几天早饭钱，想买一本习题册的钱。
“把钱交出来，不然揍你一顿！”
领头的男生推了他一把，王星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墙上。
五块钱被抢走了，那几个男生还觉得不够，对着他拳打脚踢。
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可王星野却突然不觉得疼了，心里只剩下一股憋了很久的怒火。
他想起了亲戚们的冷眼，想起了父母的抛弃，想起了自己像个垃圾一样被人扔来扔去。
“够了！”
他猛地嘶吼一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抓起地上的砖头，朝着领头的男生砸了过去。
那几个男生被他的狠劲吓住了，愣了几秒，转身就跑。
王星野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砖头，脸上沾着泥土和血迹，眼神里满是从未有过的凶狠。
《野路》第二章：巷口的暖光砖头从王星野掌心滑落，“咚”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尘土混着地上的积雪，瞬间被寒风卷散。
巷子里只剩他粗重的喘息，脸上的血迹冻得发僵，伤口火辣辣地疼，可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窝囊气，终于顺着嘶吼声泄了出来。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被踩烂的五块钱。
纸币边缘卷着毛边，沾着泥土和血渍，那是他省了三天早饭，想凑钱买习题册的全部指望。
王星野攥紧钱，转身没往二婶家走，而是拐进了另一条更窄的巷子。
腊月的天暗得快，巷口的红灯笼晃着暖光，尽头那扇斑驳的木门，是他唯一敢卸下防备的地方。
他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手指还带着刚才攥砖头的钝痛。
“来啦！”
门里传来清脆的女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探出头，看见他脸上的伤，眼睛瞬间红了，“星野哥，你又打架了？”
是苏小小，他在这满是冷眼的世界里，唯一的玩伴。
“没……不小心摔的。”
王星野别过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苏小小家条件也不好，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只有奶奶带着她，可这里的空气，从来没有亲戚家的压抑。
“骗人！”
苏小小拽着他的袖子往屋里拉，“快进来，我给你找药。”
屋里飘着淡淡的煤炉味，暖烘烘的。
苏奶奶坐在炕边纳鞋底，看见王星野，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小野来啦？
快上炕暖和暖和，刚煮了红薯，还热着呢。”
王星野局促地站在门口，手还攥着那皱巴巴的五块钱：“奶奶，我……我不打扰你们了，就来看看小小。”
“说啥傻话，”苏奶奶放下针线，拍了拍炕沿，“外面天这么冷，冻坏了可咋整？
快过来，让小小给你擦擦脸。”
苏小小己经找出了碘伏和棉签，踮着脚拉他坐在炕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上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星野哥，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我跟你说，下次别跟他们硬拼，你要是出事了，我……”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就哽咽了。
王星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暖得发疼。
整个世界都把他当累赘，只有苏小小，会为他的伤口难过，会怕他受委屈。
“我没事，”他扯出一个笑，把那五块钱递过去，“本来想攒钱买本习题册，现在脏了，给你买糖吃吧。”
苏小小却没接，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到他手里：“我攒了八块钱，你拿着，够买习题册了。”
手帕里的零钱叠得整整齐齐，有硬币，有皱巴巴的纸币。
王星野捏着那些钱，指尖发烫，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星野哥，”苏小小坐在他身边，小声说，“你别总去亲戚家受气了，要是他们再赶你，你就来我家，我跟奶奶说，我们家有你住的地方。”
苏奶奶也笑着点头：“是啊小野，以后常来，奶奶给你做贴饼子，管够。”
那天晚上，王星野在苏小小家待到很晚。
炕是暖的，红薯是甜的，苏小小拿着她的课本，缠着他一起认字，苏奶奶在旁边纳着鞋底，偶尔插两句家常，空气里满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烟火气。
离开的时候，苏小小把那五块钱塞回他口袋，还往他手里塞了两个烤红薯：“星野哥，明天放学我在巷口等你，我们一起去买习题册。”
王星野攥着热乎乎的红薯，走在冷风中，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抬头望着巷口的红灯笼，心里那棵被寒风冻得蔫蔫的野草，好像突然有了暖意，悄悄抽出了嫩芽。
……攥着红薯走到二婶家院门口时，王星野才发现院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二婶拔高的嗓门，混着三姑的声音，像是在跟谁争执。
他心里咯噔一下，悄悄推开门，就见二婶叉着腰站在院里，三姑坐在门槛上，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你说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放学不回家，到处野，万一出点事，我们怎么跟他那不着调的爹交代？”
二婶一眼瞥见他，声音瞬间更尖了，“王星野！
你死哪儿去了？
现在才回来，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王星野攥紧了手里的红薯，红薯的温度透过纸壳传到掌心，却暖不了他发紧的胸口。
他低着头，小声说：“我去苏小小家了，没打架。”
“苏小小家？”
二婶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他疼得皱起眉，“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让你回家你不回，跑去外人家里凑什么热闹？
我们供你吃供你住，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三姑也站了起来，帮腔道：“就是，小野啊，不是我说你，你二婶家日子也不宽裕，每天等着你回家做饭，你倒好，在外头晃悠到天黑，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我没让二婶等我做饭……”王星野想解释，却被二婶打断：“你还敢顶嘴？
我看你脸上的伤就是跟人打架弄的！
是不是在外面惹了祸，不敢回来？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给我们家惹麻烦，我立马把你赶出去，看谁还愿意管你！”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想起苏小小家的暖炕，想起苏奶奶慈祥的笑容，再看看眼前二婶和三姑冰冷的脸，眼眶瞬间红了。
他攥着红薯的手更紧了，红薯的热气慢慢散了，就像他刚才在苏家感受到的温暖，被这顿指责冲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惹麻烦，也没有跟人打架。”
他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倔强，“我就是去朋友家待了一会儿，以后我会按时回家，不用你们等。”
“朋友？
你也配交朋友？”
二婶嗤笑一声，“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谁愿意跟你做朋友？
我看那苏小小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以后少跟她来往，别把我们家的名声都带坏了！”
“不许你这么说小小！”
王星野猛地挣开二婶的手，眼神里带着怒火，“小小是好人，苏奶奶也是好人，比你们都好！”
这话彻底惹恼了二婶，她扬起手就要打过来，王星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攥着拳头。
就在这时，大伯从屋里走了出来，皱着眉说：“行了，别在这儿吵吵，让邻居听见笑话。
赶紧让他进屋，饭都凉了。”
二婶狠狠瞪了王星野一眼，放下手：“今天看你大伯的面子，饶了你这一次！
下次再敢这么晚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星野没说话，低着头走进屋。
饭桌上的菜早就凉了，他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二婶还在旁边不停地念叨，指责他不懂事、不听话，大伯和三姑偶尔附和两句，那些话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想起苏小小塞给他的那两个红薯，悄悄摸了摸口袋，红薯己经凉了，却像一块暖石，硌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不管亲戚们怎么指责他，怎么排挤他，巷口还有苏小小在等他，还有那盏暖烘烘的红灯笼，等着他这个没有家的孩子。
吃完晚饭，他又被赶到了杂物间。
躺在床上，他摸出那两个凉透的红薯，轻轻咬了一口，虽然不甜了，却还是带着一丝暖意。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快点长大，快点挣钱，到时候带着苏小小和苏奶奶，离开这个满是冷眼的地方，去一个只有温暖的地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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