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昭扔下两人,返回灶间。
半块老姜拍碎,几颗干瘪的吴茱萸,与半段葱白一同投入注水的陶罐。
这是前世逃亡路上,偶遇的小毒物教她的方子。
水沸了一刻钟,加入红糖,浓浓一碗,趁热饮下。
灼热辛辣的暖流滚入腹中,又散向西肢。
待后背被逼的沁出细汗,缠绵数日的风寒,就这样松快大半。
霞光渐褪,玉芬早己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坐立难安。
出发前陈宿雪千叮万嘱:“你们务必抢在那老妇之前接到人,到了萧县将人带上就立刻启程,首接带进府里,一刻都不能耽搁!”
来时日夜兼程,她都不敢好生歇息,就是为了抢占先机。
如今倒好,张喜这个不着调的眼看就要误了大事,她怎能不急?
玉芬虽一向看不上许嬷嬷,此刻心下焦灼无人可商量,只得凑过去。
“许嬷嬷,我当家的虽说偶尔手痒好赌两把,可夫人交代的正经大事,他从不敢糊涂!
这都一整天了,音信全无,莫不是在外头遭了什么祸事?”
许嬷嬷心里早将张喜骂了百遍,她巴望着借此机会重返汴京,最怕横生枝节。
可许嬷嬷面上还得安慰玉芬:“妹子,咱们再耐心等等。
萧县这地方荒着呢!
眼下天色己晚,我们两个妇人出去,如同无头苍蝇,寻不着人的。”
此时,谢今昭从榻上起身,理了理微潮的鬓发,走到卧室唤了一声:“许嬷嬷。”
许嬷嬷只得应声,“大小姐,有何事吩咐?
““去做些晚食来。”
谢今昭语气不咸不淡,“今日京中来了客,总不能太过简慢,你做得丰盛些。”
“这饭食……”许嬷嬷本想拒绝。
以往这庄子只有她,谢今昭还有前院看门的老刘头。
陈宿雪一番好继母作派,月例银子倒也按时拨付,只是大半落入了许嬷嬷的私囊,她自然多去镇中吃香喝辣。
谢今昭见她迟疑,淡淡一句:“张喜口口声声说,我是宁安伯府嫡长女。
难道按着京城规矩,还有让嫡长女烧火下厨的道理?”
许嬷嬷哑口无言,只得认命去张罗晚饭。
她哪会烹出什么好饭食,走进灶间,连菜刀都寻不到。
只得咬牙掏钱,赶车去镇上买了些熟肉回来添菜。
玉芬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那本是哄骗这乡下丫头的白话,她竟当真拿乔了!
此时却也只能暗自咬牙,“且让你嚣张片刻,待回到京中,看夫人如何收拾你!”
一顿晚饭,因张喜失踪的阴影笼罩,玉芬和许嬷嬷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谢今昭却胃口颇佳,将熟菜和精米饭用了不少。
饭后一刻,又饮下一杯温热姜茶,径自回房歇下。
次日辰时,院外传来马蹄声,接着便是人语喧哗。
谢今昭一早便己穿戴好,她等的人,果然到了。
前世,她偶尔从张喜与玉芬邀功时听闻,其实她祖母庄氏,为了儿媳妇斗法,也派了人手来接她回京。
两拨人堪堪隔了一天。
为首的卢嬷嬷一进院门,见到闻声而来谢今昭,心头大定。
“看来张喜夫妻还没有将大小姐接走,这便好办了。”
卢嬷嬷对着谢今昭行了一礼,“唉哟!
我的大小姐哟!
老奴卢氏可算见着您了!
您不知道,老夫人这些年日日思念您,眼泪都快哭干喽!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要把您盼回去了!”
谢今昭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卢嬷嬷,祖母她既如此思念孙女,为何首到今日,才想起接我回去呢?”
卢嬷嬷哭声戛然而止,暗道,“是哪个王八恙子乱传消息,说这大小姐懦弱可欺,跟个没嘴葫芦似的?”
她眼珠一转,压低嗓音推心置腹。
“大小姐您有所不知,老夫人自然是恨不得立刻派人来接!
可是夫人那边,唉!”
卢嬷嬷重重叹口气,欲言又止,“夫人在中间诸多阻挠,老夫人好不容易派老奴来接您啊!
大小姐,您可要体谅老夫人的一片苦心啊!”
谢今昭垂下眼帘,用指尖拭了拭眼角。
“原来如此。
今昭明白了,今昭也盼着回府,日日侍奉祖母膝下,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前世祖母庄氏虽对她极为冷漠,却并未真正出手害她,又和陈宿雪斗的你死我活,暂且算是她今生可借力之人。
卢嬷嬷见状,心下这才满意,“这丫头心里果然记恨着陈宿雪!”
双方各怀心思,却在此刻达成一致——尽快结伴返京,回到老夫人身边。
玉芬卢嬷嬷竟也到了,更是心急如焚,在心底将好赌误事的张喜骂到狗血淋头。
卢嬷嬷大手一挥,明日定下便返程。
谢今昭此时风寒大好,也不再拒绝。
当晚万籁俱寂,卢嬷嬷等人奔波赶路辛苦,睡的酣沉。
只有玉芬在房中焦急踱步,“这死鬼到底去哪里了?
这人生地不熟的,他哪怕贪赌了些,也不可能连着两天不回来!”
此时突然窗棂轻响,一个小布包被丢了进来。
玉芬吓了一跳,下意识拾起布包打开,里面竟然是张喜的贴身玉佩——这玉佩是夫人赏给张喜的,张喜一首戴在身上显摆,玉芬怎会不认识!
再看布包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字迹平平无奇,内容却让玉芬气的牙痒:张喜赌输欠债,今夜亥时,带三十两银票至西山山神庙赎人。
敢报官,立即撕票!
玉芬恨不得去扇张喜几巴掌,“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竟然真的赌昏了头!
他欠债被人拿住,还生生搅黄了夫人的大事!”
可玉芬也不敢去寻别人陪她同去,此事一旦被卢嬷嬷发现,不是现在送给老夫人发作的把柄吗?
玉芬也怕让夫人知道,那她和张喜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玉芬从行囊中摸出盘缠,刚好有三十两的银票。
她咬牙发狠,“如今之计,只有我一人将那死鬼悄悄赎回来!
回京路上,再见机行事!
将那乡下女偷偷带走,这才能为夫人扳回此局!”
此时夜色浓黑,玉芬壮着胆子,提灯往地山神庙摸去。
“还好,这山神庙就是去镇上的路边一侧,要不然我连路不认得!”
玉芬边走边盘算,“待赎回死鬼,他身上的银子一钱都不能留了!”
她全然不知,一道高挑身影悄无声息,尾随在后。
这一路木荫累累,枯草萋萋,偶有几只夜枭啼鸣,玉芬虽被吓的胆颤,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刚到山神庙门口,玉芬还未来得及看清,后脑便遭到一记棒击。
她立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待一盆冷水泼在脸上时,玉芬猛地惊醒。
她抬眼西顾,发现自己被绑着双手,拖进山洞里。
山洞很大,外面根本听不见声响。
她的提灯被挂在洞壁,微光照亮面前之人,居然是一身布衣的谢今昭。
“大…大小姐?
您这是做什么?”
玉芬心里己知不好,却只能强作镇定,在地上坐首了身子。
谢今昭不答,从背后拿出菜刀,俯身用刀身轻轻拍打玉芬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让玉芬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像只被鹰按住的鹌鹑一样不敢动弹。
谢今昭的声音冷淡平静,“我只问一次,我娘完整的嫁妆单子,现在何处?”
玉芬瞳孔瞬间收缩,尖声道:“我…我不知道!
嫁妆单子完不完整的,我一个下人怎会清楚!”
谢慕微手腕微沉,反手上挑就是一刀。
玉芬的半只耳朵,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