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着博士帽,在聚光灯下对着手捧鲜花的我冷笑:
“你一个高中毕业的装修工,配来这种地方?分手吧,别耽误我的人生。”
全场哗然,导师正要打圆场,她抢过话筒:“我男朋友是斯坦福海归,你家破产后只剩债务,心里没数吗?”
我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导师颤抖的声音通过音响炸响:
“下面有请‘脑机接口’项目唯一投资人——陈默先生致辞。”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因为三年前,正是她亲手把我家的“破产证明”塞给我。
沈薇站在舞台中央。
聚光灯像金色的蜂蜜,浇在她崭新的博士袍和方帽上。她微微扬着下巴,脖颈拉出一条优雅又傲慢的弧线,像只刚学会高飞就看不起地面的天鹅。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教授、同学、家长,还有举着相机的媒体。今天是她的高光时刻,国内顶尖学府A大的博士毕业典礼。
我挤在礼堂侧面的过道里,抱着一大束精心挑选的香槟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丝绒般柔润的光。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沾了点油漆点的工装裤,与周围西装革履或裙裾飘飘的人格格不入。我能感觉到旁边几位衣着光鲜的家长投来的打量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大概在想这个民工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不在意。三年了,我像个骡子一样在工地上扛水泥、刮腻子、装电路,手上磨掉了几层皮,就为了今天能站在她面前,送她一束像样的花,亲口说一声“恭喜”。
三年,供她读完这个烧钱的博士。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掏出来看,是工头刚发来的消息,催我明天有个急单去不去,价钱开得不错。我飞快地回了句“明天联系”,把手机塞回去,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片光亮走去。
典礼似乎进行到某个环节,台上有些短暂的间歇。我瞅准机会,抱着那捧巨大的玫瑰,穿过侧面的通道,想在她下台前把花送到她手里。
我走到舞台边缘,灯光已经有些晃眼。我朝着沈薇挥手,脸上大概带着点傻笑,喊了一声:“薇薇!”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礼堂里,显得有点突兀。
沈薇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她脸上完美的、属于优秀毕业生的得体微笑,瞬间冻结,然后像被寒风刮过的湖面,迅速结冰,只剩下刺骨的冷意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厌恶。
聚光灯的光圈,因为她转身的动作,也将我笼罩了进去一半。我这一身与现场格格不入的打扮,在强光下更是无所遁形。
台下响起了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
“找沈博士的?怎么穿这样……”
“送花的?保安没拦住?”
沈薇快步走了过来,不是迎接,而是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气势。她停在我面前,隔着一步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灯光下,她妆容精致,眼神却像刀子。
“陈默,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
我愣了一下,举了举怀里的花,努力维持着笑容:“薇薇,恭喜你毕业,我……”
“谁让你来的?”她打断我,声音更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讥诮的弧度,“你看看你这样子,这是什么场合?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抱着花束的手臂有些发麻。
台下变得安静了些,更多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沈薇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微微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不少人能听见:“陈默,我们早就结束了。我以为你会有自知之明。”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了冰窟。早就结束了?三天前,她还打电话给我,抱怨学校食堂的菜难吃,撒娇说想吃我做的红烧肉。一个月前,她生日,我送了她一条我省吃俭用攒钱买的项链,她当时高兴地抱着我亲了好久。
“薇薇,”我喉咙发干,声音有些沙哑,“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默,你一个高中毕业就跑工地搬砖的装修工,你觉得你配站在这里吗?配站在我,A大的博士沈薇面前吗?”
她的话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最脆弱的地方。高中毕业,是我心里永远的痛。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那年,家里突逢巨变。
“看看你这一身,”她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掠过我的旧T恤和工装裤,满是鄙夷,“脏兮兮的,别把我的博士袍碰脏了。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行吗?”
“滚。”她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清晰,冰冷,带着彻底的决绝。
这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也像惊雷一样,在寂静的礼堂里回荡。
全场哗然。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怀里的香槟玫瑰散发着馥郁的香气,此刻却变得刺鼻。血液好像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我只能看到她那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写满了刻薄的胜利感。
原来,这三年,我倾尽所有的付出,在她眼里,只是“丢人现眼”。
原来,我规划的未来,在她看来,是“耽误她的人生”。
原来,所谓的爱情,在博士学位和锦绣前程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台上那位一直很和蔼的导师——李教授,似乎看不下去了,皱着眉走过来,大概是想要打圆场。他拿起话筒,刚说了个“沈同学,这位是……”
沈薇却像是被***到了,猛地一把从老教授手里抢过了话筒!
这个举动极其失礼,台下又是一阵低呼。
沈薇握着话筒,脸上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和急于撇清的急切。她指着我对全场宣布,声音通过音响放大,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教授,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别误会!我和这个人早就没关系了!他现在只是我一个纠缠不清的前男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增加自己话语的分量,继续高声说道:“我现在的男朋友,是王浩!他在斯坦福读的硕士,家里是开公司的,年轻有为!那才是能配得上我沈薇的人!”
王浩。这个名字像根针,扎了我一下。我记得,好像是比我们高几届的一个师兄,据说家里很有钱。
“而他呢?”沈薇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陈默,你家不是三年前就破产了吗?欠了一***债还清了吗?你除了能卖点力气,还有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非要我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家。破产。这三个字,像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某个上了锁的盒子。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情绪,缓缓涌了上来,压下了之前的震惊、痛苦和屈辱。
我依旧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聚光灯下,因为激动和某种畸形的自豪而微微涨红的脸。
李教授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顾忌着什么。
沈薇以为我被彻底击垮了,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带着施舍般的语气:“陈默,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自己走吧,别让保安来赶你,那样更难看。”
就在这时,李教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拿过了旁边主持人递过来的另一个话筒。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声音也因为紧张而带着明显的颤音,通过音响放大,产生了一点刺耳的杂音:
“沈……沈薇同学,请你先冷静一下。”
他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全场,用一种近乎宣告重要事项的、极其郑重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下面,让我们有请我们A大‘前沿脑机接口技术与应用’项目的唯一战略投资人,也是我们学院最尊贵的客人——陈默先生,上台致辞!”
“陈默先生”四个字,被刻意加重了音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音响里传来的余音还在礼堂里回荡。
沈薇脸上那得意的、刻薄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像劣质的油漆一样,一块块剥落、碎裂。她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去,最后只剩下惨白,比她那身崭新的博士袍还要白。
她拿着话筒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猛地一抖,话筒差点脱手掉落,发出“嘭”一声沉闷的噪音。
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表情,像是活生生见到了鬼。不,比见鬼还要惊骇。
整个礼堂,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反转惊呆了。目光,从沈薇那张惨白扭曲的脸,齐刷刷地转向了我——这个刚刚还被他们鄙夷、同情或看笑话的“装修工”。
我,依然站在舞台边缘,抱着那束可笑的香槟玫瑰。
但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局促、卑微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深埋了三年、此刻终于破冰而出的冰冷。
我轻轻松开了手。
那束昂贵的、沾着水珠的香槟玫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几片花瓣被震落,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没有再看沈薇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我迎着全场呆滞、震惊、探究的目光,迎着李教授紧张又带着些许恭敬的眼神,一步步,沉稳地,踏上了通往演讲台的那几级台阶。
脚步落在木质台阶上,发出清晰的声音,在寂静的礼堂里,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三年了。
我从一个云端跌入泥泞的富家子,成了一个真正靠双手吃饭的劳动者。但我从未忘记过那个夜晚,那个她哭着将一份伪造的“破产清算文件”塞给我,说“陈家完了,我们不能再连累你,分手吧”的夜晚。
当时我信了,我以为她是怕拖累我。
原来,她只是迫不及待地,要甩掉我这个“累赘”,去攀附她所谓的更高枝。
我走到演讲台前,李教授下意识地让开了位置,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调整了一下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最后,落在了台下那个失魂落魄、几乎站立不稳的沈薇身上。
她的博士帽因为刚才的激动有些歪斜,看上去无比滑稽。
我对着话筒,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首先,恭喜A大,恭喜今天所有的毕业生。”
我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沈薇。
“其次,关于沈薇博士提到的……我家破产的事情。”
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弧度。
“我想,有些事情,可能在三年前,就产生了某些……有趣的误会。”
沈薇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像是看到了某种正在缓缓开启的、深渊般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