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万籁俱寂。
煜国皇宫如同蛰伏在黎明前的巨兽,轮廓在深青色的天幕下显得森严而肃穆。
宫灯在廊下摇曳,吐出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黑暗,却照不亮那无处不在的、沁入骨髓的冷意。
静思苑内,曹砚己然起身。
两名沉默的内侍低眉顺眼地伺候他洗漱、更衣。
动作熟练,一丝不苟,却透着一种程式化的疏离。
他们如同摆弄一件精致的器物,完成着每日必修的功课,眼神深处,是宫人对待失势主子时惯有的、混杂着怜悯与轻慢的复杂情绪。
曹砚闭着眼,任由他们摆布。
温热的面巾敷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暖意,随即更快地消散。
他穿着一身皇子常服,料子是上好的江南云锦,针脚细密,剪裁合度,只是颜色是过于素净的雨过天青色,腰间也仅悬着一枚质地上乘、却毫无灵光流转的羊脂白玉佩。
在这修仙者辈出的世界,但凡有些身份的,随身佩玉或多或少都会镌刻聚灵、护身的微小阵法,蕴含一丝灵气波动。
而他这枚,就真的只是一块凡玉。
天生绝脉,无法引气入体,终生与仙途无缘。
这是自他降生起,便被皇室供奉、甚至惊动了隐世宗门高人得出的铁律。
在这样一个以修仙定尊卑、论强弱的世界,“凡人”二字,尤其是在帝王家,便等同于“废物”。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内侍细声提醒。
曹砚缓缓睁开眼,眸色平静,如同古井深潭,映不出半点波澜。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符合他年纪的、恰到好处的单薄。
走出静思苑,穿过重重宫阙。
清晨的寒风如同细密的针,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口。
沿途遇到的巡逻禁卫、早起忙碌的低阶宫人,见到他,皆依礼躬身,口称“三殿下”。
但那垂下的眼帘后,目光或是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或是带着事不关己的麻木,偶有几个年幼的小宫女,甚至在他经过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靠近这位“废物皇子”会沾染上什么不洁之气。
曹砚恍若未觉,步履从容,速度不疾不徐。
他早己习惯了这些目光,十六年来,日日如此。
这层“凡人皇子”的皮囊,是他最好的伪装,也是他最坚硬的铠甲。
行至皇宫东侧的演武场附近时,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灼热而活跃的气息。
那是灵气被引动、被驾驭时产生的独特波动。
远远地,便能听到拳脚破风的呼啸声,以及兵器碰撞的清脆鸣响。
透过稀疏的林木,可见演武场内人影闪动,道道灵光闪烁不定。
那是他的几位皇兄皇弟,乃至一些宗室子弟,正在晨练。
有的身法如电,带起残影;有的拳出如龙,隐有风雷之声;有的御使飞剑,寒光缭绕,切割空气发出“嗤嗤”轻响。
他们周身灵气萦绕,或炽热,或冰寒,或锋锐,彰显着不同属性的修为根基。
曹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目光都没有偏转一分,依旧沿着宫道,向着皇帝起居的乾元殿方向走去,准备进行每日的晨谒请安。
然而,就在他即将完全走过演武场范围时,一道略显张扬的赤红色灵光猛地自场内窜出,如同一道流火,恰好落在曹砚身前不远处的青石地面上,“嘭”的一声轻响,炸开一小圈焦黑的痕迹。
“哟,这不是三皇兄吗?”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少年声音响起。
曹砚停下脚步,抬眼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赤红锦袍、约莫十西五岁的少年,收拳而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笑容。
那是他的七弟,曹炎,火系灵根,资质中上,性子跳脱张扬。
“七殿下,您的控火术又精进了,只是这准头,还需再练练。”
曹砚身侧的一名老太监连忙上前一步,陪着笑脸说道,试图缓和气氛。
曹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依旧落在曹砚身上,尤其是他腰间那块凡玉上扫过,笑道:“三皇兄莫怪,小弟方才练习新掌握的‘流火诀’,一时失手,没惊着皇兄吧?”
他话语看似道歉,语气却无半分诚意,反而带着一种修仙者对凡人天然的优越感。
曹砚脸上浮现出那抹惯常的、温润而略显疏离的微笑,声音平和:“无妨。
七弟天赋异禀,勤修不辍,将来必是我煜国栋梁。”
他语气真诚,仿佛真心为弟弟感到高兴。
这番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些许鼓励意味的回答,反而让蓄意挑衅的曹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时语塞,准备好的奚落话语也堵在了喉咙里。
曹砚不再多言,对着曹炎微微颔首,便继续迈步前行。
将身后那喧嚣的灵气、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各异目光,都隔绝开来。
走出很远,首到再也感受不到那演武场的灵气波动,周遭重新被深宫的寂静与冷清笼罩,曹砚眼底深处,才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弄。
蝼蚁之见,安知鸿鹄之志。
他轻轻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抬头望向那皇城上空,被巍峨宫墙切割成一方狭小的、逐渐泛白的天际。
潜龙,在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