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界历三千七百二十一年，春分之日，辰时三刻。
天光初透，薄雾如纱，笼罩着太虚门第三峰。山腰处，青竹小院静卧于一片苍翠之间，几排低矮的木屋围成半圆，屋檐下挂着尚未滴尽的露珠，瓦片泛着微青的冷色，在晨光中显得陈旧而孤寂。院墙由粗糙的灰石垒成，缝隙间钻出几株野蕨，随风轻颤。院门前两竿修竹斜倚，枝叶交错，投下斑驳影痕，仿佛岁月刻下的裂纹。
我叫沈无妄，二十三岁，原是现代社会一名普通上班族。现在是个穿书的倒霉蛋。
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这个破院子里，身下是硬木床，硌得脊背生疼；头顶是漏风的瓦片，一缕微光从裂缝中斜射进来，照在墙上那张歪歪扭扭的符纸上。符纸边缘焦黄卷曲，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只依稀辨得出“安神定魄”四个字，笔画颤抖，像是临摹失败的手笔，看着比我还虚弱。
腰上挂着个破药囊，粗麻布缝制，边角磨出了毛边，里头散落着几根干枯的草茎和一颗发黑的丹丸。身上这件外门弟子服也是粗布所制，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前日采药时蹭上的泥渍。
最离谱的是我脑子里多了个声音，自称是什么“穿书自救系统”，编号天枢，听名字挺高大上，结果一启动就卡。
“绑定中……请稍候。”
我等了快一分钟，它才蹦出下一句，语气机械，毫无波澜。
“宿主已接入，任务目标：改写死亡结局，存活至筑基期。倒计时：六天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
我没动，坐在床上盯着墙角那本翻烂的《基础采药录》。书页早已泛黄卷边，封面脱落了一半，用一根草绳勉强捆着。我记得昨天还拿它垫桌脚，压住那张总被风吹起的破席子。如今却成了我每日必读的“圣典”。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沈无妄，太虚门外门弟子，资质平庸，修为停滞在练气三层多年。原著里他出场不过三章，就被大师兄莫寒推去送死，死在一场所谓的“宗门试炼”中，实则是为他人探路挡灾。尸骨无存，贡献点没领到，遗物没人认领，连全名都没刻进宗门英烈碑。
而现在，我就是他。
“系统。”我在心里喊，“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昨天还在加班写报表，连仙人都没见过一个。”
系统沉默了几秒，弹出一行字：“数据同步完成。警告！世界线扰动系数超标，建议立即规避师兄莫寒。”
话音刚落，界面直接黑屏。
我又试了几次，毫无反应。脑内空荡荡的，只剩一片死寂。
我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有道极淡的金色印记，像一道流动的光纹，只有我自己能看见。照镜子时，它微微闪烁，似有若无，不痛不痒，也不知是穿越的后遗症，还是系统残留的痕迹。
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从容，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回响。
来人推门而入，一身深青色长袍，衣料光滑如水，在晨光下泛着暗金纹路，腰间玉牌温润生辉，雕着太虚门徽——三清环抱太极图。他面容俊朗，眉目如画，唇角含笑，一双凤眼微眯，透着几分温和与疏离并存的气息。
他是莫寒，太虚门大师兄，筑基后期修为，掌管外门事务，素有“青锋公子”之称。
在书中，他是前期反派之一，表面谦和仁厚，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靠打压同门、窃取资源一步步上位，踩着无数外门弟子的尸骨登顶。
此刻他站在我门口，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封皮朱红，烫金标题《外门修行指南》，崭新得刺眼。
“师弟醒了？”他走进来，语气温和，将册子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新发的修行指南，记得看看。最近灵脉不稳，外门弟子不宜乱走动。”
我点头，垂眸掩饰眼底的戒备：“谢谢师兄。我就是想采点药草换些贡献点，好报名下个月的练气课。”
他笑了笑，嘴角弧度完美，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你还挺上进。不过山路危险，别去太偏的地方，万一遇上毒瘴或凶兽，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动作优雅，顺手带上了门。木门合拢的一瞬，那抹笑意仿佛凝固在空气中，冰冷而不真实。
我拿起那本册子翻开，纸页清香扑鼻，插图精美，画着几条采药路线，标注着“可采药材：龙须草、紫云芝、寒星藤”。但我记得原著附录提过，那几个地方早在半年前就被赤鳞蜈蚣群占据，毒性猛烈，去年就有两名外门弟子失踪，尸体后来在山涧被发现，浑身溃烂，骨骼发黑。
这哪是帮忙，分明是催命符。
我心里冷笑，指尖却不自觉收紧，捏皱了一页纸角。现在我不是社畜了，是修仙界的底层炮灰。得罪不起的人太多，尤其是这种披着人皮的豺狼。
没过多久，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少女从院前小径跑过，眼睛通红，脸上全是泪痕，浅蓝色门服从肩头滑落一边，露出半截苍白的锁骨。她发丝凌乱，额前碎发被泪水黏在脸颊上，嘴里反复念叨：“他不要我了……我只能随他而去……”
我知道她是苏瑶。
太虚门小师妹，十九岁，凝气巅峰修为，天赋出众，容貌清丽，平日里笑容明媚，颇受同门喜爱。在书里，她是原男主林逸尘的痴恋者，情根深种，却被弃如敝履。男主娶了别派天骄女修后，她悲痛欲绝，跳崖殉情，坠入寒渊冰窟，反而觉醒冰灵根，逆天改命，成为后期女主之一。
但现在她还没觉醒，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小姑娘，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魄。
我冲出去拦住她，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冰凉，指尖微微发抖。
“站住。”我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现在跳下去，谁给你收尸？荒山野岭，野兽啃噬，骨头都剩不下一副。”
她抬头看我，嘴唇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不懂……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答应过我的……他说过会带我一起飞升……”
“你也信这种话？”我冷笑，“修仙之路漫长残酷，谁许诺谁就能兑现？你还有修为要练，贡献点要攒，丹药要领，宗门考核要过。师父刚传话，说要召见我们这批弟子，宣布重要事宜，你不去听听？”
她愣了一下，泪眼朦胧中闪过一丝迟疑：“真的？”
“我能骗你？”我板着脸，语气严厉，“修行为重，情之一字最伤道心。你现在崩溃，等于亲手断了前程。你以为跳下去就能让他后悔？不会的，他只会记得有个疯女人为他死了，然后继续娶妻纳妾，风光无限。”
她低头擦了擦眼泪，肩膀微微耸动，慢慢安静下来。
我松口气。至少今天不会出人命。
可我也知道，这只是暂时压住。她的情绪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会断。而这个世界，从不会给弱者喘息的机会。
回到屋里，我正准备整理药囊，脑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关键指令介入，正在重启……”
嗡——
接着是一道传音符飞入院子，在空中炸开，化作一道银光，清虚真人的声音从中传出，威严而冷峻：
“沈无妄，即刻来主殿觐见。”
我皱眉。清虚真人是第三峰主，化神期修士，平日闭关清修，根本不理会外门弟子。这次亲自召见，肯定有问题。
主殿坐落于山顶平台，白玉石阶蜿蜒而上，两侧栽种着千年雪松，枝干虬劲，针叶苍翠。殿宇恢弘，琉璃瓦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芒，屋脊上蹲着四尊石兽，面目狰狞，守护四方。
我赶到时，清虚真人正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一身素白长袍，纤尘不染，须发皆整，银白如霜，面容清癯，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但他睁开眼的瞬间，我注意到他眼底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焦灼，像是很久没有真正入睡。
“灵脉动荡加剧。”他开口，声音低沉，“山下几处节点出现异常波动，需派人探查。”
我低头听着，双手交叠置于膝前，姿态恭敬。
“你明日下山，前往北麓三号观测点，查明原因，三日内返回。”
我心头一紧。
那种偏远险地的任务，历来都是内门弟子执行。让我一个练气三层的外门弟子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弟子修为低微……怕耽误大事。”我试探着说，语气谦卑。
“无妨。”他淡淡道，“你曾在药堂当值，熟悉地形。况且……”他顿了顿，目光微闪，“这也是对你道心的考验。”
我没有再问。在这种层级的强者面前，质疑即是冒犯。
走出大殿时，夕阳已西沉，天边燃起一片橘红与紫灰交织的晚霞。山风渐起，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就在这时，系统终于恢复。
“任务更新：调查灵脉异动，时限三日。警告！环境风险等级提升，建议携带驱邪符、止血丹、避瘴粉。”
说完又卡住了，声音戛然而止。
我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路。暮色四合，山林幽深，宛如巨兽张开的咽喉。
这次下山，九成九是陷阱。
莫寒想坑我，清虚真人用我，苏瑶随时可能崩溃，系统还老是死机。
而我，连筑基都还没成功。
更糟的是，那个倒计时一直在走：六天二十三小时，不到七天，我要么突破筑基，要么魂飞魄散。
我回屋收拾东西。
药囊里塞了三张低阶符箓——一张镇邪，两张火球；两瓶止血丹，标签模糊，不知何时炼制；一块干饼，硬得像石头。床底下摸出一把锈剑，铁刃斑驳，握柄缠着褪色布条，勉强能防身。
我把那张错误路线图撕了，揉成一团扔进角落。凭记忆画了条 safer 的路——绕开毒虫区，沿溪流北行，经废弃矿洞进入北麓。虽然也不一定安全，但总比送死强。
临走前我看了眼房间。
木床吱呀作响，蒲团塌陷一角，半架残卷堆在墙角，书页泛黄，书脊断裂。墙上那张符纸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告别。
这就是我全部家当。
我关上门，走向山门。
风很大，吹得衣角乱飞，猎猎作响。青竹小院渐渐远去，隐没在暮色之中。
我站在石阶上，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熟悉的院落。
“这破书连系统都这么拉胯……”我低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却一字一句清晰落在心底，“可既然活下来是我的命，那这一路，我就自己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