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25年，九月十日。
林默盯着终端屏幕上的“个性化极致娱乐清单”，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划出一道浅痕。
清单里的项目还在自动刷新，新增的“超现实梦境剧场”排在最顶端，预览图里的星空正缓慢旋转，连流星划过的轨迹都带着精确的美学弧度——***似乎笃定，只要给他足够多的“***”，总能填满他心里的空洞。
公寓里的预制餐盒又多了三个，堆在茶几角落，像三座小小的、毫无生气的纪念碑。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可林默没心思去碰——他想起第二章结尾那股莫名的抗拒，现在却想逼自己试试：或许不是虚拟体验没意义，是他还没找到对的那一个。
“就从‘影史百大经典沉浸式影院’开始吧。”
林默对着智能管家说，声音有些干涩。
下一秒，客厅的全息投影突然亮起，家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复古影院的坐席。
屏幕上开始播放第一部电影，黑白画面里的人物在战火中奔跑，林默能清晰地闻到硝烟的味道（***模拟的1940年代欧洲战场硝烟，含0.03%硫磺成分），甚至能感觉到子弹擦过耳边的风（气流模拟精度达0.1米/秒）。
当主角在片尾倒下时，他的眼眶里自动泛起湿润——不是因为悲伤，是系统根据剧情推送的“共情泪液”，连温度都设定在37℃，刚好符合人类“感动时的生理参数”。
十二个小时里，林默刷完了三十部电影。
从默片时代的滑稽闹剧，到未来主义的星际史诗，每一部的感官体验都堪称“完美”：看爱情片时，指尖能触到虚拟爱人的体温；看灾难片时，能感受到地震时的地面震颤；看纪录片时，能尝到热带雨林里雨水的清甜。
可当最后一部电影的片尾字幕滚动，投影熄灭，客厅恢复原貌时，林默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他记不清任何一个主角的名字，也想不起任何一段剧情的细节，只残留着一种“被强行灌输情绪”的疲惫，像刚吃了一顿摆满山珍海味却没嚼几口的饭。
“下一个，南极极光VR。”
他又说。
这次的场景切换更快。
林默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冰原上，脚下是厚厚的冰层，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采集的真实南极冰层声纹）。
头顶的夜空突然亮了起来，绿色的极光像绸缎一样铺开，缓缓掠过天际，偶尔有紫色的光带穿插其中，美得让人窒息。
不远处，有个穿红色羽绒服的老人正举着虚拟相机拍照，嘴里念叨着：“这己经是我第三十次来南极了，每次的极光都不一样，真好啊。”
林默走到老人身边，看着他镜头里的极光——确实和刚才自己看到的略有不同，光带的弧度更柔和些。
“您不觉得……有点重复吗？”
他忍不住问。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重复有什么不好？
现实里哪能想看极光就看？
***能让我天天看不一样的极光，这就是幸福啊。”
说完，他又转过身去，镜头对准了新出现的粉色极光，再也没理会林默。
林默站在冰原上，看着极光慢慢变幻。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温度模拟-25℃，但不会真的冻伤皮肤），可他心里却没一点波澜。
这极致的美景，像一幅画得太精致的油画，颜色饱满，构图完美，却没有一丝“活气”——没有真实南极的暴风雪，没有冰层下未知的危险，甚至没有看完极光后该有的“满足后的疲惫”，只有一种“被设定好的感动”，轻飘飘的，抓不住。
接下来的三天，林默又试了“深海探险远古恐龙观测虚拟演唱会”。
在深海里，他看到了发光的水母群，触手可及却不会被蛰；在远古森林里，他近距离观察霸王龙，却不用担心被攻击；在演唱会上，他站在第一排，歌手的汗水仿佛能滴到他脸上，却没有真实演出的嘈杂和拥挤。
每一次体验都足够“***”，可体验结束后，满足感总会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去，留下更深的空洞。
九月十三日晚上，林默选择了清单里最后一个项目：“超现实虚拟派对”。
场景是一间巨大的透明穹顶舞厅，穹顶外是旋转的星云，舞厅里的灯光随音乐节奏变幻，时而变成闪烁的星光，时而变成流动的彩虹。
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虚拟服装，有的长着翅膀，有的带着动物的耳朵，在舞池里疯狂舞动，身体能穿过彼此，却不会觉得怪异。
音乐震耳欲聋，是***根据全球音乐偏好合成的“终极舞曲”，节奏强烈，能让人不自觉地跟着摇摆。
林默站在舞厅边缘，看着眼前的狂欢。
有人举着虚拟酒杯，一边跳舞一边喝酒，酒液洒出来，落在地上就变成了彩色的光粒；有人抱着虚拟的爱人，在舞池中央亲吻，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融合在一起；还有人站在高台上，对着人群大喊：“永远留在这里吧！
这里没有烦恼！”
可林默却突然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音乐、欢呼、笑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看着舞池里疯狂舞动的人们，觉得他们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重复着“快乐”的动作，却没有真正的灵魂。
他试着走进舞池，跟着节奏摆动身体，可西肢像灌了铅，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僵硬——他像一个闯入派对的幽灵，看得见热闹，却融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突然停了。
穹顶外的星云停止旋转，舞厅里的灯光变成了柔和的白色。
人们停下舞动，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开始陆续退出派对。
林默也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嘟囔：“***没劲。”
林默猛地回头。
说话的是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正低头按灭终端，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像是在抱怨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没等林默开口，男人就转身走进了退出通道，身影瞬间消失在白光里。
“***没劲。”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林默心里的死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不是唯一一个觉得“没劲”的人？
在这看似全民狂欢的虚拟世界里，还有其他人像他一样，清醒地感受着这份空洞？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舞厅。
穹顶外的星云重新开始旋转，却再也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放着妈妈食谱的一页复印件——是他昨天特意撕下来的，上面有妈妈写的“煮面条要加葱花”的小字。
他突然想起在南极遇到的那个老人，想起深海里发光的水母，想起派对上疯狂舞动的人们——他们或许不是不知道“没劲”，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打破这“完美的虚假”。
就在这时，终端突然亮了起来，智能管家的声音响起：“林默先生，‘个性化极致娱乐清单’己完成98%体验，剩余1项为‘虚拟人生定制’。
系统检测到您的幸福指数仍低于平均值，是否为您优先推送‘虚拟人生定制’项目？”
林默看着屏幕上“虚拟人生定制”的预览图——一个完美的人生：出生在幸福的家庭，考上理想的大学，找到喜欢的工作，结婚生子，安享晚年，没有任何挫折，没有任何遗憾。
他关掉了终端，把食谱复印件紧紧攥在手里。
口袋里的纸有些粗糙，边缘硌着指尖，却带来一种真实的触感——比南极的寒风、深海的水母、派对的音乐都要真实。
林默走出虚拟派对，回到自己的公寓。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全息广告在楼宇间闪烁，偶尔有虚拟烟花划过夜空。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这片熟悉的繁华，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微弱的期待——那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到底是谁？
除了他，还有多少人在感受着这份“没劲”？
这些问题，或许比虚拟世界里的任何体验，都更值得寻找答案。
而林默知道，从听到那句话开始，他再也不会强迫自己沉溺于这场永不落幕的盛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