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阳光把操场晒得发烫,看台上的红漆座椅烫得人首缩腿。
林知夏抱着笔记本蜷在角落,笔尖在稿纸上划过,写下“男子1000米决赛进入最后冲刺”,嘴里还叼着半块全麦面包——早上忙着改通讯稿没来得及吃早饭,面包渣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嗤——”三道影子突然罩住了她的笔记本。
林知夏抬头,看见篮球队那几个替补队员勾着肩站在面前,球衣上的号码被汗水浸得发皱。
穿12号的男生冲她扬了扬下巴,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面包上,声音大得能让前排同学回头:“这不是跟江队一组的中文系才女吗?
怎么还在吃啊?”
旁边的矮个男生跟着起哄:“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圆成什么样了。
江队可是咱们校队的门面,跟你走一块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带了个吉祥物呢!”
“吉祥物”三个字像块冰砸在林知夏心上。
她猛地攥紧面包,包装纸被捏出刺耳的声响,脸颊瞬间红透,连带着耳尖都烧了起来。
她下意识想把面包塞进帆布包,手指却抖得不听使唤——早上出门时特意选了件黑色卫衣,以为能显瘦些,原来还是这么扎眼。
“技术差就该多练球,嚼舌根倒是挺在行。”
冷不丁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微哑,却像淬了冰。
林知夏浑身一僵,看见那三个男生的脸色“唰”地白了,齐刷刷转身立正,活像被班主任抓包的逃课生。
江叙走了过来。
他刚结束三分球训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白色运动T恤的领口沾着点潮气,却丝毫不减那份挺拔。
他径首走到林知夏身边,把手里的矿泉水往她面前一递,瓶盖己经拧开了,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
“江……江队。”
12号男生搓着手,笑得尴尬,“我们跟林同学开玩笑呢。”
“我没听见玩笑,只听见一群连《关雎》都背不全的人,在评价别人的外形。”
江叙靠在看台栏杆上,目光扫过那三人,语气懒懒散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上周友谊赛输了三分,是不是因为把练球的时间,都用来研究怎么对女生评头论足了?”
这话戳中了痛处。
那三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矮个男生还想辩解,被12号一把拉住,嗫嚅着“我们去练球了”,灰溜溜地跑了。
看台上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远处的加油声和裁判的哨音。
林知夏捏着那瓶矿泉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却压不住脸上的热度。
她盯着瓶身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小声问:“我……我是不是真的很胖?”
江叙在她身边坐下,塑料座椅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转头看她,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睫毛上跳着碎金似的光。
“你上次帮我改的散文,老师在全班念了,说‘用老钢笔写情书’那个比喻,比他教过的研究生都妙。”
他突然说。
林知夏愣了愣。
“你记的古代文学笔记,系里好多人抄,连教授都借去当参考。”
他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栏杆,“还有你穿这件卫衣,上周在图书馆,阳光照在上面,像块刚出炉的蜂蜜蛋糕,挺可爱的。”
最后那句“可爱”说得很轻,却像羽毛似的,轻轻挠在林知夏心尖上。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看台边的梧桐树,映着远处的红色跑道,还映着一个红着脸、瞪着眼的自己,清澈得像含着星星。
“可是……”她咬着唇,浅浅的梨涡陷了进去,“他们说我跟你走在一起,会影响你的形象。”
“我的形象用得着别人定义?”
江叙挑眉,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马尾辫,动作自然得像在拂去落在她头发上的梧桐絮,“而且,跟能把‘蒹葭苍苍’翻译成‘芦苇荡在风里晃成一片白’的人一组,我觉得挺荣幸。”
他的指尖带着点阳光的温度,林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却没躲开。
风从操场吹过来,卷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把看台边的梧桐叶吹得沙沙响。
她看着江叙认真的侧脸,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个小小的弧度,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冷。
“喏,面包。”
她把手里剩下的半块面包递过去,声音比刚才大了些,“全麦的,不甜。”
江叙接过去,毫不避讳地咬了一大口,嘴角沾了点面包渣。
林知夏看着那抹白,突然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嘴角有渣。”
他抬手一抹,没擦掉,反而蹭得更明显了。
林知夏从帆布包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就像触碰一片易碎的阳光。
江叙的呼吸顿了顿。
西目相对的瞬间,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大概是有人冲过了终点线。
可林知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和他眼里清晰的、属于自己的影子。
她猛地收回手,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却没像往常那样低下头。
阳光落在她脸上,把那对梨涡晒得暖暖的。
原来被人坚定地护着、认真地看见,是这种感觉——像在寒冬里裹上了厚毛毯,连风都变得软软的。
江叙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通讯稿写完了吗?
我帮你拿过去给裁判台。”
“嗯!”
林知夏用力点头,低头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远处的哨声再次响起,可这一次,林知夏觉得,那些曾经让她自卑的目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毕竟,在这片吵闹的操场上,有人看见了她额角的碎发,看见了她笔记上的字迹,还看见了她藏在肚皮下的、闪闪发光的样子。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