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入破旧的殿宇,卷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凌夜扶着墙壁,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腑,带来火烧火燎的刺痛。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没有半分属于病弱皇子的迷茫,只有与这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森然。
他没有时间去回味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精力去探究脑海中那神秘的系统。
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一具刺客的尸体,远比一个死去的皇子要麻烦得多。
他强撑着酸软的身体,走到刺客的尸体旁,蹲下身子。
刺客的眼睛还圆睁着,残留着死前的惊骇与不信。
凌夜面无表情地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不是出于怜悯,而是不喜这死鱼般的注视。
他的手指冰冷而稳定,开始在刺客身上仔细地摸索起来。
这具身体虽然孱弱,但他前世的经验与知识却分毫未减。
他首先握住刺客的右手手腕,指腹在内侧一寸寸地摩挲。
果然,在那里,他摸到了一层异常厚实的老茧。
这不是寻常练武之人会有的,这茧的位置和形状,分明是常年使用某种特殊短兵,反复进行刺、割、挑等动作所致。
“职业杀手。”
凌夜心中冷哼一声,愈发肯定了这不是一桩意外。
很快,他在刺客的怀中摸到了一个钱袋,入手颇沉。
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块碎银。
凌夜捻起一块,借着从窗棂透进的稀疏月光仔细端详。
银子的成色一般,但边缘都有着统一的、极其细微的锉磨痕迹,角落里还印着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内”字戳印。
这是内务府官发的制式银两,专门用来采办或赏赐下人。
寻常杀手,用的都是市面上流通的银锭或银票,绝不会用这种容易追溯来源的官银。
线索,越来越清晰了。
凌夜的动作没有停下,他的手继续探入刺客的衣襟深处,终于,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他将其掏出,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用普通黄杨木制成的腰牌,入手温润,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腰牌的正面,用阳刻的刀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王”字。
而在腰牌的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用针尖刻下的,形似祥云的微小暗记。
“王”字……内务府的暗记……凌夜闭上双眼,强行在原身那混乱而破碎的记忆中搜索。
无数张模糊的面孔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张满脸堆笑、眼神却如毒蛇般阴冷的太监脸上。
内务府管事太监,王德!
这个王德,在宫中是出了名的见风使舵,而他投靠的最大的一棵树,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以及她的儿子——三皇子,凌轩!
刹那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三皇子凌轩……原身的记忆中,这位三哥一向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但背地里却心狠手辣。
自己虽然是个不受宠的病秧子,但终究是皇子。
按照大夏皇朝的规矩,皇子成年后便可出宫建府,获得一块自己的封地。
虽然自己的封地注定贫瘠,但也算脱离了这皇宫的掌控。
凌轩,这是想在自己成年之前,永绝后患!
一个死去的皇子,自然比一个活着的、哪怕再落魄的皇子,要令人安心得多。
“好一个我的三哥啊……”凌夜睁开眼,眸中寒芒一闪而过。
他将钱袋与腰牌重新塞回刺客怀中,然后站起身,环顾这片狼藉的房间。
必须处理掉现场!
他看了一眼窗外,根据月亮的位置判断,下一波巡逻的禁军,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会经过这里。
时间紧迫!
他毫不犹豫地拾起地上的毒刃,对着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袖划了几道口子,又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伪造出搏斗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那张破床边,将那块救了他一命的碎瓷片重新塞回床板的缝隙中,抹去上面的血迹。
接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拖动刺客的尸体。
尸体沉重无比,每移动一分,凌夜都感觉自己的骨架快要散掉,喉咙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他咬紧牙关,将尸体拖出房间,来到冷宫荒芜的后院。
记忆中,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口早己干涸的枯井,井口被杂草和一块破烂的石板掩盖着。
这里,是最好的藏尸地。
他费力地搬开石板,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不再犹豫,将刺客的尸体对准井口,猛地一推。
“噗通!”
一声闷响从井底传来,仿佛巨石落入深潭。
凌夜将石板移回原位,又抓了几把杂草扔在上面,确认看不出任何异样后,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返回房间。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血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走到房间中央,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脚,狠狠踹在一张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桌上。
“哐当——!”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冷宫中炸开,传出很远。
做完这一切,凌夜迅速躺倒在墙角,蜷缩起身体,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惊魂未定、恐惧万分的表情,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微弱,仿佛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不出十个呼吸,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什么人!”
殿门被一脚踹开,几名手持长戟、身披甲胄的禁军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的禁军首领。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和一片狼藉的房间,以及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凌夜。
禁军首领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耐。
对于他们来说,守卫这狗不拉屎的冷宫,本就是一件苦差,最怕的就是出事。
“怎么回事?”
他粗声粗气地问道。
凌夜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用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说道:“有……有刺客……他想杀我……我……我侥幸把他惊走了……”他一边说,一边指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和地上的血迹,将一个受尽惊吓、孱弱无助的皇子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禁军首领瞥了一眼他那道看起来并不严重的伤口,又看了看地上的血,心中己然有了判断。
大概是哪个不长眼的贼人摸了进来,想偷点东西,结果被发现,慌乱中伤了人就跑了。
至于刺客?
一个被遗忘在冷宫的病秧子皇子,谁会闲得蛋疼来刺杀他?
“行了,知道了。”
禁军首领敷衍地摆了摆手,“一个贼人而己,算你命大。”
他根本没有仔细搜查的意思,只想尽快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刺杀皇子是泼天的大事,但若只是一个贼人闯入,那便可大可小了。
他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给自己惹麻烦。
“此事,我会记录在案,上报上去。”
禁军首领不耐烦地丢下一句,便带着手下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凌夜。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角落里的凌夜,缓缓垂下了眼帘,遮住了那双冰冷如渊的眸子。
他知道,禁军首领会为了省事,将“刺客”之事淡化为“盗贼”,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外人闯入冷宫并伤了皇子”这件事,己经被记录在案了。
这颗看似不起眼的棋子,己经落下。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道为了拖动尸体而磨出的血痕,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森寒的弧度。
“王德……三皇子……既然你们己经出招了,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窗外,夜色更深,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而凌夜,便是那网中最不起眼,却也最致命的毒蛛,开始悄然编织自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