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片做好了，方母还特意在里面加了一块猪油。
方华刚想起身穿棉袄，又被方母拦住了：“六娃，你起来干啥？
趴那里别动！”
王秀说着从炕柜上拿来一张报纸，铺在了方华趴着的炕头，然后将那碗面片放在在了他的面前，又拿了双筷子塞在他手中。
“趴被窝里吃多好，起来怪冷的，”方母说着还顺手帮他掖了掖棉被。
方华盯着碗里稠嘟嘟的汤面片上漂浮着的细碎猪油花，又看了看依旧忙着手上活的三姐和五姐，眼睛再次湿润起来，这场景是那样的熟悉，前世，一入冬，他早饭几乎都是在被窝里吃……“六娃，想啥呢？
赶紧吃，一会儿面都坨成一块了。”
方母己经将锅里剩下的面片捞了出来，舀了两马勺面汤倒进猪食桶里，方丽拿着一根木棍，搅拌着桶里加了碎草和麸糠的猪食。
方母一回头，看到方华抱着碗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看，奇怪的问道。
一首忙碌的方丽和方英也看了过来，“六娃，你要不吃给我吃，我都几个月没吃过面片了。”
方丽不满的说道。
一旁的方英拍了她一下：“话那么多，赶紧去喂猪！”
方华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方母把捞出的面片放进一个不锈钢盆里，端在手里摇晃着，好让它们不粘在一起。
“妈，你们吃啥？”
方华用拿筷子的那个手擦了擦眼睛，问道。
此话一出，屋内的三个女人再次惊讶的看向了他，以前的方华，只要自己吃饱，从来不管其他人有没有的吃，今天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方母和方英对视了一眼，对方眼中满是担忧。
“我说的没错吧？”
方丽放下手中的猪食桶，“六娃肯定是烧傻了，就像舅舅村里的王二宝一样。”
方华知道这个王二宝，他按舅家的关系说还是母亲王秀的远房侄子，他有个妹妹叫王玉兰。
前世方母去世前一年，狠心答应了王二宝家的提议：方娟嫁给王二宝，王玉兰嫁给方华。
方娟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天，最后红着眼睛答应了……“啪……”方母狠狠的在王丽嘴上扇了一下，“叫你再胡说！”
方丽捂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方英拉了她一下，她这才提着猪食桶跑了出去。
方华怔了一下，前世母亲自从父亲和三姐去世后，生活的压力一下压在了这个农村妇女身上，使原本的慈祥可亲的母亲变得脾气暴力，几个姐姐动不动就会被她打，但她却从没对自己动过手。
“妈，从今往后，不要再给我单独做饭，你们吃啥，我吃啥，”方华说着将手里的碗放在炕沿上，起身穿好衣服，他的棉衣虽然也很旧，但没有补丁摞补丁，只是在下摆加长了一截。
“六娃，你要是不想吃汤面条，这个是妈留着给你中午吃的，”方母扬了扬手中的不锈钢盆，“妈把这些给你炒一下，你最喜欢吃炒面了。”
“妈，我不是说了吗，以后你们吃啥，我就吃啥，我己经十八岁了，”方华盯着灶台下靠墙放着的一把斧头说道，“爸爸不在了，我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和姐姐。”
方华说着将那碗汤面条倒进了锅里还在沸腾的面汤里，“妈，赶紧做饭，我饿了，吃完饭我还要和三姐去山里担柴。”
方母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方英开口了：“妈，六娃过年就十八岁了，村里别家这么大的男孩早跟大人一样干活挣公分了，村西头的方柱跟他一般大，都结婚了，难得他现在懂事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说着还对方母眨了眨眼。
方母心事重重的又从面柜里舀出少半碗暗黄色的玉米面，加了点水调成糊状，然后倒入锅里沸腾的面汤中，一边倒一边快速搅拌，方英也将灶膛里的火烧旺了一些。
玉米面糊很快就做好，方母又从咸菜缸里拿出一个咸菜疙瘩，切了一半，方英将挂在房梁的馍笼取了下来，方华看了一眼，里面是黑乎乎的窝窝头。
“方丽，你还磨蹭什么？
赶紧来吃饭！”
方英朝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喂完猪的方丽眼睛红红的走了进来，方华忙把靠墙放的一个简易小圆桌往中间挪了挪。
方丽将窝窝头掰开，泡进碗里的玉米糊里，然后用筷子搅了搅，“咦？”
她夹着玉米糊里的面片疑惑的看向了方母。
方母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吃饭，方丽又看向一旁的姐姐方英，见姐姐不搭理她，又用脚偷偷踢了一下姐姐的腿。
“五姐，我刚跟妈和三姐说了，以后不用特意给我做饭，我跟你们一起吃饭。”
方华说着也将手里的窝窝头泡进面糊里，加了一筷子咸菜，大口地吃着。
“我说六娃烧傻了……”方丽话没说完，看到方母瞪过来的眼神，闭上了嘴巴。
方华几口吃完碗里的饭，方母起身要给他盛，“妈，我吃饱了，我去堂屋看看。”
说罢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出了厢房门。
堂屋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关中农村以前的房屋都差不多，院子后边是三间土坯大房，两头两间是住人的，中间较大的那间说是客厅，其实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
方华踏进房门，就看到靠墙摆放的父亲遗像，相片上的父亲开心得笑着。
方华记得，这是他出生一百天时，父亲专门抱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去镇上的照相馆拍“百天照”，顺便给自己也拍了一张，没想到最后用在了这里。
方华左右看了看，没找到香烛，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在心里说道：“爸，您放心吧，妈妈和姐姐我一定替你照顾好！”
这时他看到院子里三姐方英扛着挑担，担尖上还挂着两根担约（注：担约，关中一带读dan yao,意指用来捆柴的绳子，通常配合挑担使用。
）手里拿着那把斧子向门口走去。
他心里一惊，大声喊道：“三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你真要去？”
三姐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朝她跑来的弟弟，眼里有怀疑也有欣慰。
“六娃，你身体才刚刚好，休息两天再跟你姐去。”
方母一脸担忧。
“不行，我今天必须得去，要不三姐就……”方华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对，立即改了口，“我的意思是我睡了这么多天，也该出去活动活动，正好给三姐做个伴。”
说着抢过三姐手里的斧头，率先出了门，方母在后面喊道：“听你三姐的话，不要乱跑。”
又对方英嘱咐道：“看好你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