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送出去的项链

林默划动手机屏幕的手指，在午夜时分突然停住了。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帖子，没有配图，

只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深夜的呓语，被偶然投掷到这片虚拟的广场上。

发帖人自称“A先生”，讲述着他那长达十余年，看似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涌动的婚姻。

林默本是睡前随意浏览，却被这些文字牢牢钉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泛起一阵绵密而持久的酸胀感。他关掉手机，房间瞬间沉入纯粹的黑暗，

但“A先生”和“B女士”的故事，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

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涟漪。婚姻，这个他似乎从未深思熟虑的命题，

此刻带着A先生故事里那股粘稠、荒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闭上眼，仿佛能穿过时空，

窥见那个素未谋面的A先生的生活碎片……---1 全家福的冷意夏日的晨光，

带着一丝黏腻的热度，早早地透过书房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A先生，

陈远，揉着因熬夜而干涩的双眼，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桌角的烟盒。目光却在掠过墙壁时，

不经意地停滞了。那是去年夏天在离家两公里外的公园人工湖边拍的全家福。照片装帧精美，

被妻子李薇B女士细心擦拭得一尘不染。画面里，阳光正好，湖水粼粼，

岸边的柳丝如碧玉丝绦。十一岁的女儿笑笑搂着八岁的儿子乐乐，笑得见牙不见眼，

脸上是毫无阴霾的快乐。李薇站在孩子们身后，穿着一件他早已看惯的米白色针织衫，

手臂温柔地环着两个孩子，嘴角上扬，眉眼弯弯。阳光慷慨地洒在他们三人身上，

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琥珀色光辉——一种被瞬间凝固的、永恒的幸福假象。

陈远的视线，最终落到了照片中的自己身上。他站在李薇旁边，身体微微倾向家庭的方向，

脸上挂着标准的、堪称模范的笑容。但那笑容，此刻在他自己看来，

却僵硬得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眼神却空洞着，找不到焦点。

他像一个被临时拉来凑数、勉强入镜的陌生人，与画面中那浑然一体的温暖和幸福格格不入。

一股莫名的寒意，竟从四肢百骸悄然滋生，慢慢汇聚，逆着夏日的暖流，蜿蜒攀上他的脊梁。

“爸爸妈妈，看，湖里有鸭子好可爱，我要去那边抓鸭子！

”记忆中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穿透时光的屏障，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那天，

乐乐率先发现了湖中优哉游哉的野鸭，兴奋得小脸通红，拉着笑笑就要往湖边冲。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两个小家伙已经像出笼的小鸟，欢叫着飞奔而去。李薇赶紧跟上，

嘴里叮嘱着“慢点，别摔着”。他落在后面，看着妻儿的背影，看着他们在湖畔蹲下，

小手试图去触碰水面，看着李薇弯腰护着孩子，发丝被风吹起，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那一刻，他确实感到一种平静的满足，嘴角也曾不由自主地勾起过真实的喜悦。然而，

回忆的暖流戛然而止。头顶中央空调持续发出“嗡嗡”的低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金属蜂，

将这短暂的温馨画面叮咬得支离破碎。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烦躁，他再次端详那张全家福，

总觉得画面深处缺了点什么，或者说，

多了一点什么——多了一道无形的、将他隔绝在外的透明围墙。他低下头，

“啪”一声按燃了打火机，点燃了指尖的香烟。尼古丁吸入肺腑，带来片刻虚幻的慰藉。

烟雾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变幻着形状，很快，

这间不大的书房便充斥了一种粘稠、荒芜、沉闷的，混合着烟草焦油的味道。

这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也像极了此刻他内心的氛围。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屏幕解锁，

又锁上，再解锁。幽蓝的光线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他内心深处，

似乎渴望听到一个声音，任何一个声音，能将他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中拉出来，

让他能尽情地、不管不顾地宣泄一次。然而，清晨的家里安静得出奇，

只有空调的轰鸣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狠狠吸了最后一口，

将烟蒂用力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起身走出书房。客厅整洁得近乎刻板，

沙发靠垫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被人倚靠过。

茶几上散落着乐乐昨晚完成的彩色橡皮泥手工，一只造型抽象的小恐龙。

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上，还放着李薇昨晚烤的芝士蛋糕，吃剩下一半，用玻璃罩细心罩着。

冰箱门上，贴着笑笑最近一次单元测验的满分试卷，上面用红笔打着一个醒目的“100”。

一切都是最正常、最标准的家庭模样，甚至正常得有些过分。这种正常，

就是他和李薇婚姻的常态。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就连吵架，一年中也屈指可数，乏善可陈。

最近一次像样的争执，是她嫌他洗碗后泡沫没冲干净，而他则抱怨她买水果从不看价格，

专挑贵的进口货。仅此而已，点到为止，像投入死水里的两颗小石子，

连像样的涟漪都未曾激起，便迅速沉底。

2 沉睡的项链与褪色的证书陈远想起上个月李薇生日。他提前一周就开始琢磨礼物，

最终在商场柜台店员热情地推荐下，左挑右选，买下了一条铂金项链。项链款式极简，

下方坠着一颗小巧精致的月亮造型吊坠，泛着清冷的银辉。他觉得这抹清冷素雅，

很像李薇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心里想象着她戴上时，颈间点缀着这弯新月，

该是何等动人。付款时，他甚至感到一种久违的、带着点隐秘的窃喜。然而，

真到了生日那天，他却莫名地胆怯了。直接送出去？似乎太过突兀，

打破了他们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沉默规则。当面说些祝福的话？他搜肠刮肚，竟觉得词穷，

生怕任何言语都会显得虚伪或笨拙。最终，他选择了最安全，

也最疏远的方式——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悄悄放在餐厅的桌子上，旁边附上一张手写的卡片，

只写了简简单单的“生日快乐，辛苦了”几个字。那个晚上，他有些心神不宁，

假装在书房看书，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他听到李薇辅导孩子作业的声音，

听到她催促孩子洗澡洗漱，

听到她自己在浴室洗漱的水声……就是没有听到她拿起礼物的声音，

更没有预料中的惊喜或感谢。时间在按捺不住的期盼和逐渐冷却的预感中流逝。第二天清晨，

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望向餐桌。那个盒子，依然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嘲讽。

未拆的包装，未翻动的卡片，一切都真切地提醒着他，他做了一件多么愚蠢又多余的事情。

一股混合着郁闷、懊恼和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几步走上前，一把抓起那个烫手的盒子，

指尖感受到礼盒表面的冰凉。他本想将它扔进储物间的角落，眼不见为净，鬼使神差地，

却拉开了书房书桌的抽屉。就在他将盒子塞进去的瞬间，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更加冷硬、带有塑料质感的物件。是他们的结婚证。鲜红的封皮，

曾经象征着炽热与承诺的朱砂红，在岁月和潮湿空气的侵蚀下，早已变得黯淡、消沉。

边角处泛起了褶皱的土黄色，像被时光悄悄啃噬过的痕迹。这触目惊心的褪色，

与手中这份送不出去的“烫手礼物”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讽刺意味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那点可怜的勇气，在昨日无声的拒绝后，已消耗殆尽。

他再也没有力气去询问李薇为何视而不见，一种深深的无力和自暴自弃感攫住了他。

他恍惚地想起，他们结婚快十二年了。头几年，日子确实是滚烫的。即使工作忙碌，

夜里孩子睡下后，两人还能挤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或者就着昏黄的灯光，

聊些工作中的趣事或烦恼。那时候，李薇的眼睛里有光，看他时的眼神，是带着温度的。

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进入小学，教育的压力、课外班的奔波占据了生活的主流。

李薇的精力仿佛被无限度地投入到“母亲”这个角色中，

每天围绕着孩子的作业、考试、兴趣班连轴转。而他，在工作上迎来了所谓的“上升期”，

出差变得频繁，即使回到家，也常常累得只想瘫倒在床，与手机为伴。

留给彼此的时间和精力，像沙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地流逝殆尽。交流，从分享心事，

到交代家事，最后只剩下最基本的必要信息传递。

3 孤岛与舞台陈远有时会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看球赛。电视里喧嚣鼎沸，他却常常走神，

耳朵被卧室里传来的、李薇与朋友或家人视频聊天的声音吸引。她们聊孩子的教育，

聊网购的优惠，聊家长里短，语气热烈而投入。他听不清具体内容，

也并不真的感兴趣那些话题，但那种热火朝天的氛围，却像一堵透明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他渴望的，不是参与那些闲聊，而是希望李薇也能用那样的语气，哪怕只是片刻，与他聊聊，

说说她心里的疲惫，或者听听他的。他静静地把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开，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城市的光污染使得夜空星辰寡淡，只有零星几颗倔强地闪烁着微光。

他觉得自己就像其中一颗，孤零零地悬踞在漆黑的天幕上，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正一点点吞噬着他内心那片寂寥的荒原。他不期然地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

据说是某位作家写的：“我的世界万籁俱寂，唯独在等待你的回音。”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