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安,柳絮纷飞如雪,落了满城繁华。
林知安坐在林家藏书阁的窗边,指尖拂过手中书卷的最后一页,轻轻合上。
窗外是喧嚣的人间烟火,窗内是沉淀了百年的墨香寂静。
她在这里度过了十余载光阴,从垂髫稚子到及笄年华,几乎读尽了阁中万卷藏书。
旁人只道林家嫡长女沉静好学,有祖上清流之风,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具年轻的身体里,装载着一个来自异世的、曾于商海沉浮中历练过的灵魂。
那些深植于骨髓的现代商业知识与这十余年苦读汲取的古代智慧,在她心中悄然融合,成了她独有的底蕴。
她偶尔会利用这些“超前”的认知,为母亲名下不显山露水的嫁妆铺子提点建议,让收益悄然增长,却从不张扬。
“大小姐,大小姐!”
贴身丫鬟云雀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她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
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把府邸围住了!”
林知安心头猛地一沉,那种熟悉的、属于前世面对危机时的冷静迅速压下了瞬间的慌乱。
她站起身,声音平稳:“慌什么,说清楚。”
然而,不需要云雀再说清楚了。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己如潮水般涌入林府往日宁静的庭院。
妇孺的惊哭、仆从的慌乱,瞬间将这座以诗礼传家、位列十大家族之首的清贵府邸,拖入了深渊。
奉旨查抄,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奴籍。
圣旨上的字句如同冰锥,刺穿了所有林家女眷的侥幸。
当家主母,林知安的母亲柳氏,在听到“流放”二字时,身体晃了晃,几乎软倒,被林知安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娘,挺住。”
林知安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环视西周,那些平日里或雍容、或娇俏的婶娘、姐妹,此刻个个面无人色,如同风雨中凋零的花朵。
恐惧和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负责抄家的官员面无表情地宣读完圣旨,兵士们便开始如狼似虎地清点、封存府内财物。
昔日珍玩,此刻皆成罪证;往日荣华,转眼化为泡影。
混乱中,林知安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母亲腕上那对成色极佳的翡翠镯子上。
那是母亲的嫁妆,外祖家传下来的念想。
一个兵士正欲上前强行掳取。
“且慢。”
林知安上前一步,挡在母亲身前。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她看向那抄家官员,福了一礼,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并非身处倾覆之祸,而是在进行一场平常的对话,“大人,依《大周律》,女眷贴身嫁妆私产,不在抄没之列。
这对镯子乃是家母陪嫁,有当年婚书与嫁妆单子为凭,还请大人明察。”
那官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即将沦为官奴的少女,竟在此刻还能条理清晰地援引律法。
他打量了林知安一眼,见她目光清正,不卑不亢,倒是收敛了几分轻视,挥挥手示意兵士退下。
这对镯子,算是保住了。
柳氏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指尖冰凉颤抖。
当夜,林家女眷被暂时拘在府中一所偏僻的院落,门外有兵士看守。
昔日雕梁画栋,如今只剩凄风冷月。
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林知安扶着母亲坐在唯一未被搬走的硬木榻上,自己则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乌云半掩的月亮。
家族的巨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倒下。
“阿娘,”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惶惶不安的众人,最终落在母亲脸上,“父亲和兄长们虽被流放,但性命犹在。
只要我们还在,林家就未散尽。”
一位旁支的婶娘哭道:“说得轻巧!
我们如今自身难保,明日便要沦为官奴,任人宰割,还谈什么家族未散?”
林知安走到那婶娘面前,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沉稳而坚定:“婶娘,正因明日前途未卜,我们今晚才更要定下心神。
沦为官奴固然是绝境,但绝境未必没有生机。
只要我们这些人一条心,互相扶持,总能找到一条活路,甚至……等待重振门楣之日。”
她的话语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女眷们抬起泪眼,看向这位平日里沉静少言的嫡长女,此刻她的眼中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坚毅光芒。
“知安……”柳氏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她一首以为女儿只是书读得好,性子静,却不知在这温婉外表下,藏着如此惊人的韧性和魄力。
林知安安抚好众人,让她们尽量休息保存体力,自己则和母亲靠坐在一起。
“娘,”她低声对柳氏说,“明日之后,我们恐怕会被分派到不同的地方。
无论如何,您要保重自己。
我方才悄悄将您妆匣夹层里的几张小额银票和碎银子塞在了您的贴身衣物里,关键时或可应急。”
那是她这些年利用现代管理知识,悄悄为母亲打理的嫁妆铺子所产生的、未曾入公账的盈余。
柳氏震惊地看着女儿,这才明白女儿平日里的“沉静”之下,竟做了这许多未雨绸缪之事。
“那你呢?”
柳氏急问。
“我自有分寸。”
林知安拍拍母亲的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不是不害怕。
前世商场搏杀,虽也惊险,却从未面临过如此彻底的、连人身自由都将失去的绝境。
但恐惧无用,她必须思考,如何在这陌生的阶级森严的古代社会,为这些依赖她的女眷,也包括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
商业?
那是以后的事了。
眼下第一步,是要在即将到来的为奴生涯中,活下去,并且尽可能地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看守的兵士在低声交谈。
隐约有“沈公子”、“打点”等词语飘了进来。
沈公子?
林知安心中微动。
是那个……曾有过数面之缘,清冷如谪仙,却总在她参加诗会被人刁难时,会不经意间出言替她解围的沈卿尘吗?
他怎么会……一丝极微弱的暖意,在这冰冷的夜里,悄然渗入心间。
但随即,更大的现实压力将她拉回。
依靠他人,终究是镜花水月。
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开始在心中飞速盘算。
现代的知识,古代的身份,绝境的压力……这一切,都将成为她蜕变重生的序章。
长安的夜,还很长。
而林家的歌,才刚刚响起第一个音符,带着破碎的悲音,却也孕育着不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