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戛然而止。
王秀莲、林卫红，连同蹲在墙角的林老实，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卫东，你……你说啥？”
王秀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惊疑。
林卫东走到木柜前，在父母姐姐惊愕的目光中，拿出了那袋沉甸甸的玉米面和那个油纸包。
当金黄的玉米面和暗红的红糖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时，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这是……”王秀莲的眼睛瞪得老大，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玉米面？！
还有……红糖？！”
林卫红也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连一首沉默的林老实也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儿子手里的东西，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卫东！
你……你从哪儿弄来的？”
王秀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恐惧，“你是不是去……去偷公社的粮仓了？！
还是去黑市了？
那是要挨批斗、要坐牢的啊！”
她吓得脸色惨白，上前一把抓住林卫东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在这个年代，粮食是命根子，也是高压线。
私自买卖是投机倒把，偷盗更是重罪！
林卫东感受着母亲手臂的颤抖，心中叹息。
他早就想好了说辞，脸上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娘，您想哪儿去了。
我哪有那个胆子。”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显得有些神秘，“是……是我用我姥（外婆）去世前偷偷塞给我的一对旧银镯子，跟一个过路的、看着面生的货郎换的。
他急着要，没要票，就要了那对镯子。”
这个理由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原主的外婆确实在前年去世了，私下里给最疼爱的外孙留点小东西，完全说得通。
而且货郎走街串巷，流动性大，死无对证。
果然，听到这个解释，王秀莲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母亲是否真的给过卫东镯子。
记忆有些模糊，但母亲确实最疼爱这个外孙……她心里的疑虑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疼。
那对镯子，虽然是旧的，但也是娘留下的念想啊……林老实盯着儿子的眼睛看了半晌，林卫东努力让自己目光坦然。
最终，林老实缓缓点了点头，又重新蹲了下去，闷声道：“换了就换了吧……人能活着，比啥都强。”
这句话，像是给这件事定了性。
王秀莲看着那黄灿灿的玉米面，又看了看炕上脸色好转的小女儿，一咬牙：“换了就换了！
人都要饿死了，还留着镯子干啥！
红儿，生火！
卫东，把这玉米面舀两碗……不，舀三碗出来！
今晚咱们吃顿稠的！”
饥饿最终战胜了一切疑虑和心疼。
林卫红手脚麻利地再次尝试生火，这次顺利了许多。
林卫东则拿出一个黑陶盆，舀出满满三大碗玉米面。
金黄的粉末倒入盆中，散发着谷物天然的香气。
王秀莲接过面盆，又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用指甲掐了一小点红糖，犹豫了一下，又掐了一点点，混入玉米面中。
她舍不得多放，这点甜味，主要是想给病弱的小女儿补补元气。
加上切碎的野菜，一家人齐心协力，很快，一锅热气腾腾、散发着粮食和野菜香气的玉米面野菜糊糊就做好了。
当那浓稠的、带着淡淡琥珀色的糊糊被盛到一个个碗里时，所有人的眼睛都首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
多久了？
多久没有吃过这么扎实、这么香的食物了？
就连昏睡的小妹林卫芳，也被香气诱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王秀莲将她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她。
小家伙吃到香甜的糊糊，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嘴吧嗒吧嗒，吃得又快又急。
“慢点，慢点，别噎着。”
王秀莲看着女儿贪婪的吃相，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但这次，是带着欣慰和希望的泪水。
林卫东、林卫红也端起了自己的碗。
林卫东吹着热气，喝下第一口。
粗糙的玉米面划过喉咙，带着野菜的清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味道谈不上多好，但对于这具饥饿的身体来说，无异于人间美味。
一股暖流从胃里扩散开，流向西肢百骸，驱散着寒意和虚弱。
父亲林老实蹲在炕沿，端着碗，没有立刻吃。
他看了看怀里吃得正香的小女儿，又看了看捧着碗、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的儿子女儿，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空了的米缸上，久久不语。
然后，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发出响亮的吞咽声。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喝粥的声音和满足的叹息。
一碗热乎乎的糊糊下肚，冰冷的身体暖和了过来，空瘪的胃得到了抚慰，绝望的气氛似乎也被这食物的热气驱散了不少。
林卫东放下碗，看着家人脸上久违的、满足的神情，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比他在实验室里成功培育出新品种的成就感，更加真实和厚重。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一顿饭救不了急，更救不了穷。
十斤玉米面，就算再省着吃，也支撑不了几天。
他必须尽快找到长久的生计来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脑海中那片淡蓝色的光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