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从没这么冷过。
林羡把羽绒服拉链又往上提了提，可风还是灌进脖子，像有人拿冰碉子往她心口戳。
下班的人流从她身边涌过去，像洪水，她则是被裹挟的一粒沙。
手机在兜里震动，她没接——不用看也知道是组长在催需求。
三天两头的凌晨上线，她早己习惯把闹钟设在三点，可今天她连掏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一阵发黑。
她扶住路边的电线杆，指节发白，喉咙里涌上铁锈味。
咳了两声，低头看见手心里一点猩红，像雪地里绽开的腊梅。
"再熬下去，你人会没的。
"医生把体检报告推给她时，语气平静得像在念菜单，"胃出血、心律失常，还有轻度抑郁。
林小姐，你确定要继续工作？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
哦，她笑着说："谢谢医生，我回去考虑。
"考虑的结果就是——裸辞。
没有下家，没有积蓄，没有爱情，只有一个回不去的老家。
云隐镇。
名字好听，地图上却找不到。
那里没有地铁、没有24小时便利店，却有新鲜的雾、茶山和一条绕镇而过的小河。
她五年没回去了，上一次离开，是春节后凌晨西点的绿皮车，父亲把两大袋腊肉塞进车窗，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别太累。
"她太累了。
累到连梦都做不动。
昨晚她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看窗外天一点点亮起来，忽然想：如果现在死了，会不会首到发臭才有人发现？
辞职流程走得比想象快。
HR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逃兵，"考虑清楚了吗？
赔偿可以谈。
""不考虑。
"她签字，按指纹，把工牌扔进电梯旁的垃圾桶，"啪"一声，塑料壳子弹起来又落下去，像一声轻笑。
雨就在这时落下。
北京七月的暴雨，说来就来。
她站在公司楼下，仰头看玻璃幕墙里的自己：惨白、瘦削、眼底乌青，像一具被抽干电量的玩偶。
雨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淌，她却懒得去擦。
身边同事尖叫着奔跑，她站着不动，首到保安过来问："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她只是忽然想，如果就这样倒在雨水里，会不会上明天的新闻——"某互联网女员工猝死，生前连续加班130天"。
标题惊悚，热度三天，然后被遗忘。
像一滴雨落进海，没人记得她的存在。
她买了当天最后一班回江南的火车票。
不是高铁，是K字头，晃荡十二个小时。
上车前，她给父亲发了一条微信：我回家了，别问。
然后关机，抽出电话卡，扔进月台垃圾桶。
列车咣当咣当驶出北京，城市灯火被甩在身后，像一场倒带的电影。
她蜷缩在硬卧角落，听铁轨撞击的节奏，忽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句子：人一生要走多少路，才能找到自己的归途？
她太累了，没力气思考。
闭眼，却睡不着。
胃一阵绞痛，仿佛有只手在拧毛巾。
她翻身，额头抵住冰冷的墙壁，眼泪悄无声息地滚下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可以打电话哭诉的人都没有。
十二小时后，列车停靠在"云岭"小站。
她拖着箱子下来，天刚蒙蒙亮，站台上雾气缭绕，像误闯了仙境。
出口处，父亲林国富局促地站着，手里一件旧棉袄。
看到她，他咧嘴笑出一脸褶子，却什么也没问，只伸手接过箱子，说："回家，吃早饭。
"那一刻，林羡鼻子发酸。
她低下头，怕父亲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
回家的第一顿早饭是白粥、腊肉、炒河虾。
灶膛柴火噼啪，母亲一边盛粥一边偷偷抹泪，嘴里却念叨："辞了就辞了，回来好，回来养养。
"她"嗯"了一声，端起碗，热气扑在脸上，像小时候冬天哈出的白雾。
粥很烫，她却一口接一口，仿佛要把这五年缺失的温度一次性补回来。
饭后，她上楼，推开自己少女时代的房间。
一切如旧：碎花窗帘、木头书桌、墙上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泛黄的奖状上——"林羡同学荣获市三好学生"。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灰。
和衣躺下，被褥是晒过太阳的蓬松味道。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就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似乎听见一个声音，极轻极远，却清晰——叮，检测到宿主己彻底卸下重担，乡村签到系统绑定中……她皱眉，想睁眼，却失败了。
黑暗像温暖的水，将她整个包裹。
窗外，蝉声悠长，云隐镇的夏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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