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撕裂神魂的剧痛，仿佛将亿万星辰碾碎后，尽数灌入识海。
叶无尘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沉浮，无数记忆碎片炸裂开来。
那是九天之上，仙宫之巅，他身披万道霞光，即将叩开帝境之门的最后瞬间。
也是他最信任的挚爱，红颜知己，将一柄淬炼了混沌神雷的匕首，送入他道心的瞬间。
背叛的火焰，焚尽了他的仙躯。
道消身陨。
“不！”
一声源自神魂深处的怒吼，却在现实中化为一声微弱的闷哼。
意识被强行拽回。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崩塌的星河与破碎的仙宫，而是晃动的水晶吊灯，投下刺眼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酒精与劣质香水混合的浑浊气味。
身体，孱弱到了极点。
西肢百骸传来阵阵酸软，胸口发闷，呼吸都带着一丝艰难。
体内经脉堵塞，灵气全无，这具躯壳比凡间的蝼蚁还要脆弱。
我是谁？
叶无尘。
九天仙尊，叶无尘。
可这具身体的记忆，却属于另一个……也叫叶无尘的废物。
一个入赘叶家，受尽白眼与欺凌的上门女婿。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的识海中猛烈冲撞。
仙尊的骄傲与赘婿的屈辱，撕扯着他刚刚凝聚的一缕残魂。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他，堂堂叶无尘，俯瞰万古，弹指间星辰寂灭，竟然沦落至此！
“废物！
还愣着干什么？
茶凉了没看到吗？
赶紧去换一壶新的！”
一道尖利刻薄的女声，将他从神魂的剧痛中彻底惊醒。
叶无尘抬起头，视线缓慢聚焦。
这是一场家族聚会。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而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廉价西装，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仆人桌，唯一的任务就是端茶倒水。
刚才呵斥他的，是一个妆容精致、满身珠光气体的中年女人。
丈母娘，王兰。
她看向叶无尘的眼神，没有丝毫亲情，只有赤裸裸的鄙夷与厌恶。
“妈，你少说两句。”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无奈。
叶无塵循声望去，主桌旁，一个身穿白色晚礼服的女人微微蹙眉。
她容貌绝美，气质清冷，如同雪山之巅的一株冰莲，与这喧嚣的场合格格不入。
叶轻语。
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妻子。
“我少说两句？
轻语，你看看他那窝囊样！
我们叶家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吃软饭的废物！”
王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的声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要不是当年你爷爷老糊涂，非要定下这门娃娃亲，你会嫁给这种男人？
他除了会拖累你，还会干什么？
我们叶家的脸，都被他一个人丢尽了！”
王兰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刀子，一句句扎在“叶无尘”这个身份上。
周围的亲戚们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看向角落的目光充满了戏谑与嘲弄。
叶无尘垂着眼，面无表情。
仙尊的心境，本应古井无波。
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却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痛，屈辱感如潮水般涌来。
“就是啊，姑妈，表姐这么优秀，怎么能被这种人耽误一辈子。”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叶无尘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年轻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穿着名牌服饰，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嚣张。
小舅子，叶天明。
叶天明走到叶无尘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喂，废物，我姐夫，你在这里当服务员当得还挺开心？”
他故意将“姐夫”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叶无尘没有理会。
他正在全力梳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镇压那股属于凡人的不甘与懦弱。
“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叶天明的耐心瞬间耗尽，他最享受的就是欺辱这个废物姐夫时，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子。
今天，他似乎连怒都不敢了。
这让叶天明感到一阵无趣与恼火。
他手腕一斜。
“哗啦——”一杯冰凉的红酒，从头到脚，尽数泼在了叶无尘的身上。
酒液顺着他廉价的西装布料滑落，留下大片暗红色的污渍，狼狈不堪。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
叶天明夸张地叫了一声，脸上却全是得意的坏笑。
他还嫌不够，伸出手，重重地推搡了一下叶无塵的肩膀。
“一个大男人，连站都站不稳吗？
真是废物！”
“哈哈哈！”
周围的哄笑声再也无法压抑，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
冰冷的酒液，羞辱的推搡，刺耳的哄笑。
这一切，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那具凡人身躯的脆弱神经。
也就在这一刻，这股极致的羞辱，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叶无尘识海深处的最后一层枷锁！
轰！
沉寂的仙尊神魂，于此刻，彻底苏醒！
那被挚爱背叛、身死道消的无尽恨意，那统御九天、唯我独尊的滔天霸气，那属于仙尊叶无尘的、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浩瀚记忆与无上大道，如宇宙洪流般，瞬间冲刷过他的整个识海！
前世今生的所有屈辱与不甘，在这一刹那，尽数化为燃料！
叶无尘缓缓抬起了头。
他眼底原本的混沌、懦弱与迷茫，在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与冰冷。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仿佛蕴藏着星辰的生灭，宇宙的轮回，带着俯瞰众生的淡漠，以及……一丝被蝼蚁挑衅了的、极度的不耐。
叶无尘周身的气势，骤然一凝。
一股无形的威压，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正准备再次推搡他、继续羞辱他的叶天明，动作猛地一僵。
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人，而是在面对一片无垠的深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那股无形的力量撞在他身上。
叶天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袭来，将他整个人震得连连后退。
“噔！
噔！
噔！”
他一连退了七八步，最后脚下一软，狼狈地跌坐在地，屁股传来一阵剧痛。
他脸上的嚣张与得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与惊恐。
怎么回事？
他明明没有碰到自己！
整个宴会厅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叶无尘动了。
他抬起手，动作随意且缓慢，仿佛只是拂去衣角的灰尘。
他的指尖，从桌边轻轻捻起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落叶。
只是一片枯黄的普通叶子。
他甚至没有看那片叶子，目光依旧落在跌坐在地的叶天明身上，淡漠如水。
一丝微不可察的灵气，自他指尖微动。
下一瞬。
他屈指一弹。
那片枯黄的落葉，脱手而出。
没有破空声，没有光华。
它只是化作一道微弱的虚影，在空中一闪而逝。
“叮！”
一声无比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宴会厅里骤然响起，格外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另一张桌子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空酒杯，中央凭空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
“咔嚓……”整个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了一地晶亮的玻璃渣。
精准。
无声。
诡异。
满室死寂。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堆碎裂的玻璃，又看看那个依旧站在角落、浑身酒渍的男人，脑子一片空白。
那片叶子……击碎了酒杯？
这怎么可能！
主桌之上，叶轻语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终于掀起了波澜。
她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叶无尘。
那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逆来顺受、懦弱无能的丈夫。
他的眼神，他的站姿，他刚才弹飞落叶的那个动作……一切都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陌生与……危险。
震惊与不解在她眼中交织。
但她常年的理智与疏离，让她没有立刻上前。
她只是坐在原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这个自己从未正眼瞧过的丈夫。
叶无尘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任何人。
前世仙宫之巅的背叛。
今生叶家之内的屈辱。
两股极致的情绪在他胸中交织、融合，最终化为一片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
属于九天仙尊叶无尘的时代，己经落幕。
但一个让这片天地为之颤抖的时代，即将……开启。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脚边那堆被打碎的酒杯碎片上，它们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叶无尘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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