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云瑶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博物馆那柄锈迹斑斑的霸王戟上——她脚下一滑，手掌下意识地按在了展览柜上，一阵强烈的电流瞬间窜过全身。
痛。
浑身上下像是被拆解后又胡乱组装起来的痛。
特别是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搅拌机，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横冲首撞，搅得她天旋地转。
金戈铁马，战鼓雷鸣，乌江畔的悲凉长啸……还有一个低沉沙哑，充满焦急的老年男声在不断呼唤：“羽儿！
羽儿！”
谁啊？
吵死了。
她可是个独居女性，家里哪来的老头？
项云瑶费力地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重似千斤。
她想抬手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手臂却沉得抬不起来。
“水……”她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却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低沉、沙哑，充满磁性的成年男性嗓音。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不是她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和吊灯，而是一片暗沉沉的、由某种厚重布料撑起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尘土、皮革和……草木灰的味道？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所及，是一处极为宽敞的空间。
身下是铺着兽皮的硬榻，不远处立着一副沉重的木质铠甲架，上面挂着一套玄色金属甲胄，在跳跃的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帐篷中央，一盆炭火正静静燃烧。
这绝不是她的公寓！
“羽儿！
你醒了？！”
那个在记忆碎片里出现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项云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古式深衣、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快步走到榻前，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一种她看不懂的凝重。
羽儿？
是在叫她？
她张了张嘴，那句“老伯你认错人了”卡在喉咙里，却在对上老者目光的瞬间，化为了更深的茫然。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宽阔、结实、肌肉贲张的胸膛，包裹在粗糙的深色布料下。
一双骨节分明、布满各种细小伤痕和老茧的大手，正无力地搭在覆着熊皮的榻沿。
这不是她的手！
这绝对不是一个二十八岁现代女性的身体！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触手所及，是硬朗的下颌线条，高挺的鼻梁，以及……一道横亘在眉骨附近的、刚刚结痂的狰狞伤疤。
“我……镜子……”她用那陌生的低沉男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老者，也就是范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挥手对帐外吩咐：“取铜镜来！”
一名亲兵很快捧来一面打磨光亮的青铜镜。
项云瑶几乎是抢一般夺过，颤抖着举到眼前。
昏黄的镜面里，映照出一张陌生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目若朗星，即便带着伤后的憔悴，也难掩其眉宇间的桀骜与英武。
这是一张极具男性气概的、顶多二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孔。
项云瑶手一松，铜镜“哐当”一声掉在兽皮上。
项羽？！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作为历史学博士，她研究过无数关于这位西楚霸王的画像和文献描述！
她，项云瑶，一个致力于研究秦汉史、毕业论文就是《项羽败亡性格因素分析》的现代女性，居然……变成了项羽本人？！
还是在巨鹿之战前夕，那个即将破釜沉舟、创造军事神话的项羽！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再次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羽儿，你感觉如何？
军医说你是急火攻心，加之旧伤未愈，方才晕厥。
眼下我军即将渡河，与章邯那厮决战，你身为主帅，万万不能有失啊！”
范增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她的神经上。
巨鹿之战……破釜沉舟……历史的关键节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身为学者的理智在疯狂运转，分析着眼前这离谱到极点的状况。
而属于女性的、属于项云瑶的情感，则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
“亚父……”她凭借着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碎片，生涩地喊出这个称呼，声音干涩，“我……无碍了。
只是……头还有些昏沉。”
她需要时间，需要独处，来消化这匪夷所思的现实。
范增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眉头微蹙。
他感觉羽儿醒来后，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了。
少了几分往日睥睨一切的锐利，多了些……他看不懂的迷茫和惊愕？
是伤势的影响吗？
“无事便好，你好生歇息。
渡河之事，待你精神好些再议不迟。”
范增压下心中的疑虑，替她掖了掖皮褥角，转身退出了大帐。
帐内终于只剩下她一人。
项云瑶，不，现在是项羽了。
她挣扎着从硬榻上坐起，每动一下，都能感受到这具身体里蕴含的、与她过去截然不同的磅礴力量。
她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双大手，尝试着握紧拳头。
一股爆炸性的力量感瞬间充盈手臂，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试着挥动了一下手臂，带起的风声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力量……太惊人了！
难怪能力能扛鼎！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这具身体比她原本高了不止一个头，视野都开阔了许多。
她走到那副甲胄前，伸手抚摸冰冷的甲片，沉重的质感让她心头更沉。
她又走到帐边，撩开衣角，向外望去。
肃杀的军营景象扑面而来。
手持长戟、腰佩短剑的士兵来回巡逻，远处是连绵的营帐和隐约传来的战马嘶鸣。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战前气氛，一切都真实得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她真的穿越了。
变成了项羽，而且，似乎正处在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前夕。
“老天爷……你玩我呢……”她放下帐帘，背靠着冰冷的帐篷支柱，缓缓滑坐在地上，内心一片狼藉，“我论文里是分析过他的性格缺陷，但没说过想亲身来体验一把啊！
还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候！”
她回想起自己论文里写下的结论：“项羽刚愎自用，不善纳谏，虽有万夫不当之勇，然政治眼光短浅，最终导致垓下之败……”可现在，她成了项羽。
那个最终会走向乌江自刎的项羽。
历史的车轮，难道要因为她这个意外而来的“内核”，而拐向未知的方向吗？
她该怎么办？
按照历史轨迹，打赢巨鹿之战，然后一步步走向那注定的悲剧结局？
还是……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混乱的思绪。
如果……如果她这个知晓历史走向的“现代项羽”，能够避免那些致命的错误呢？
如果她不再刚愎自用，如果她善用谋略，如果她改变对待人才和盟友的方式……那楚汉相争的结局，是否会被彻底改写？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血液隐隐发热。
然而，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
她拥有项羽的身体和力量，甚至可能继承了他的部分肌肉记忆和战斗本能，但她有项羽的军事才能吗？
她能指挥千军万马，打赢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吗？
她能驾驭得了范增、龙且、钟离昧这些历史上的名将吗？
最重要的是，她一个现代灵魂，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并且活出个样子来吗？
帐外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悠长而清晰，像是在为这个混乱的夜晚做着注脚。
项云瑶，或者说新任项羽，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
她走到那面掉落的铜镜前，再次将它拾起。
镜中，那张属于西楚霸王的、英武而陌生的脸上，眼神己经从最初的惊恐和茫然，逐渐转变为一种复杂的、带着决绝的坚定。
“项云瑶……”她对着镜中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不，从现在起，我就是项羽。”
历史学博士的知识，现代人的思维，加上项羽这具堪称人间兵器的身体……这组合听起来荒谬，但或许是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变数。
巨鹿之战近在眼前，这是奠定项羽（或许现在该叫“她”了）威震天下基础的关键一战。
她不能退缩，也必须打赢。
但，怎么打？
还要像历史上那样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有没有……更聪明、损失更小的办法？
她凝视着镜中那双锐利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属于未来霸王的杀伐果决，也试图压下自己心里那份属于现代女性的谨慎与考量。
帐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她高大的身影投在帐篷上，摇曳不定。
前路漫漫，杀机西伏。
她这个“女心霸王身”的怪胎，究竟能在这波澜壮阔的乱世，走出一条怎样的路？
第一个考验，巨鹿之战，马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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