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的信件散落在地，像一片片苍白而危险的羽毛。
赵明远的手指死死攥着其中几张信纸，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与他手上的擦伤相映，透出一种狼狈的疯狂。
他眼中的悲痛早己被一种更尖锐的恐惧取代，那恐惧如此具有传染性，让林薇的心脏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没死……”赵明远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骗了我……骗了所有人……”林薇强迫自己冷静，职业素养让她在极端环境下仍能快速分析信息。
“谁？
陈雪？
那场车祸是假的？”
“不只是车祸……”赵明远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扫过窗口，身体压得更低，“那具无法辨认的尸体……是李珊！
是那个和她长得有几分像的、愚蠢的情人的！”
他指向地上照片里和陈雪在一起的男人，“是他处理的！
他们一起！”
信息量巨大，林薇感到一阵眩晕。
陈雪伪造了自己的死亡，用一个情人的尸体做替身？
这远比她接触过的任何情感纠葛都要黑暗。
她想起了助手小周，那个总是带着腼腆笑容的年轻人，是他接洽并确认了这个委托。
“委托……是谁下的？”
林薇的声音有些发紧。
赵明远露出一丝惨笑：“不是我。
我以为……我以为是她良心发现，或者她的魂魄不安……所以我顺水推舟，想看看谁来，想知道她到底留了什么后手。”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林薇，“但我没想到是你这样的……‘专业人士’。”
不是赵明远。
那只能是……陈雪，或者那个男人？
他们为什么要找一个“夜色修补师”来扮演一个还活着的人？
是为了试探赵明远是否真的相信她己死？
还是为了引蛇出洞，找出这个箱子？
窗外，车灯熄灭。
那个酷似陈雪的女人下了车，站在楼下，似乎在用手机发送信息。
她的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一种冷漠的优雅，与照片上的温婉判若两人。
林薇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小周的信息：薇姐，情况如何？
客户反馈是否满意？
平常无比的一条工作讯息，在此刻看来却充满了诡异的色彩。
客户？
哪个客户？
赵明远显然不是下单人。
那么能向小周反馈的“客户”，只可能是……林薇没有回复，她迅速将手机调至静音，对赵明远低声道：“不能待在这里了。
他们上来只需要一分钟。”
“去哪里？”
赵明远此刻似乎完全失去了主见，将林薇当成了唯一的浮木。
“你有车吗？
后门或者消防通道？”
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必须脱身，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弄清小杨失踪的真相。
赵明远刚才的威胁言犹在耳。
“有……车库有个后门，通向隔壁街。”
赵明远反应过来，挣扎着起身，胡乱地将地上一些关键的信件和那本日记塞进一个随身包里。
林薇紧随其后，两人像幽灵一样溜出卧室，穿过昏暗的客厅。
就在赵明远轻轻拉开大门时，楼梯上传来了清晰的高跟鞋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赵明远脸色骤变，猛地拉上大门，反锁。
“来不及了！
走这边！”
他拽着林薇转向厨房，那里有一个通往楼下杂物间的小楼梯。
老楼的隔音效果很差，他们能听到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陈雪（或者该称她为那个女人？
）有钥匙！
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薇和赵明远屏住呼吸，蜷缩在狭窄阴暗的楼梯上，透过木板的缝隙，能隐约看到厨房入口的光线。
一个女声响起，平静得令人心悸：“明远？
我回来了。”
正是资料中描述的，尾音微微上扬的语调，但此刻听来，只有毛骨悚然。
没有回应。
脚步声在客厅和卧室间移动。
片刻后，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箱子打开了。
看来，你找到了我留给你的‘惊喜’。”
然后，她似乎在对谁说话：“搜一下，可能还没走远。
尤其是那位‘客人’，我很想见见她。”
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应了一声。
是照片里那个男人！
林薇感到赵明远抓住她胳膊的手在剧烈颤抖。
他凑到她耳边，用气音急速地说：“车库……没办法了。
从杂物间的窗户出去，翻过围墙，是七浦路的后巷。”
他们小心翼翼地下到杂物间，里面堆满了旧物，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赵明远费力地挪开一个旧柜子，露出一扇狭小、布满污垢的窗户。
他用力推开，冷风瞬间灌入。
“快！”
他催促林薇。
林薇没有犹豫，敏捷地攀上窗台，裙摆被钩破也毫不在意。
她轻盈地落在窗外松软的泥地上，赵明远紧随其后，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
围墙不高，但对于穿着裙子和高跟鞋的林薇来说也是个挑战。
她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借助墙边的杂物箱，奋力攀上墙头。
赵明远在下面托了她一把，然后自己也爬了上来。
就在他们跳下围墙，落入七浦路后巷的黑暗中时，公寓杂物间的窗口出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他用手电照了照窗外，骂了一句，缩了回去。
后巷堆放着餐馆的垃圾桶，散发着馊臭的气味。
林薇赤脚踩在黏腻的地面上，一阵反胃。
赵明远拉着她，钻进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半旧轿车里。
引擎发动，车子驶入凌晨空旷的街道。
两人都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现在可以说了吗？”
林薇首先打破沉默，用车上找到的纸巾擦拭着脚底，“小杨，那个失踪的‘夜色修补师’，怎么回事？
还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明远双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声音疲惫而沙哑：“陈雪……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她表面温顺，实际上……她和她那个情人，王坤，一首在利用我的贸易公司做洗钱的勾当。
我发现了端倪，但没证据。
他们察觉到了，就想金蝉脱壳，卷走最后一笔钱，并且让我背黑锅。”
“所以车祸是计划好的？
李珊是谁？”
“李珊是王坤之前骗到手的一个女孩，长得和陈雪有几分相似，背景简单，失踪了也没人在意。
他们杀了她，制造了车祸现场……我起初真的以为陈雪死了，悲痛欲绝。
首到……首到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暗示我陈雪可能没死，并且提到了这个箱子，说钥匙在‘夜色修补师’手里。”
“匿名邮件？”
林薇皱眉。
“我不知道是谁。
但我顺着这条线，注意到了‘夜色修补师’这个行当。
然后，我查到了大概三个月前，有一个女孩，曾经以‘情感陪伴’的名义接近过王坤的一个手下。
没过多久，那个女孩就失踪了。
我怀疑，她可能发现了什么。”
小杨！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
小杨性格活泼，好奇心强，如果她在执行委托时无意中窥见了这个犯罪网络的冰山一角，的确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所以，你刚才说‘你也是他们要找的人了’，是因为我打开了箱子，知道了他们没死的秘密，以及他们可能涉及的罪行？”
“不止。”
赵明远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和愧疚，“我怀疑，委托你来的，就是陈雪本人。”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确认我是否知道了真相？
为了引我出现？
或者……”赵明远顿了顿，“为了找一个合适的替罪羊。
比如，一个身份神秘、行踪不定的‘夜色修补师’，在‘安抚’丈夫的过程中，因为‘情感纠葛’杀死了丈夫，然后携款潜逃，或者‘意外’消失。
就像小杨一样。”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如果真是这样，那从她踏入那栋公寓楼开始，她就不仅仅是演员，而是猎物了。
陈雪和王坤在暗处观察着一切，看着她一步步走入陷阱。
小周接到的委托，根本就是一个索命的诱饵。
她必须联系小周，警告他可能有危险，同时也要查清委托的来源。
但她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身边的赵明远。
他的故事听起来合理，但谁能保证这不是另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
“我们现在去哪？”
林薇问。
“我有一个地方，很安全。
是我早年买下的一个工作室，没人知道，连陈雪都不知道。”
赵明远说道，“我们需要理清头绪，那些信件和日记……里面可能有他们洗钱的证据和下一步计划。”
车子在城市的脉络中穿行，最终驶入一个老旧的文化创意园区。
赵明远带着林薇走进一栋布满爬山虎的三层小楼，工作室里堆满了画板和雕塑，灰尘在空气中漂浮。
关上门，打开一盏昏暗的工作灯，两人似乎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赵明远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些信件和日记，就着灯光翻阅。
林薇则检查着自己的手机，思考着如何安全地联系外界。
突然，赵明远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拿起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照片，手指颤抖。
“怎么了？”
林薇问。
赵明远将照片递给林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赵明远，搂着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女孩眉眼间……竟然与林薇有五六分相似！
而女孩的容貌，仔细看去，与陈雪也有某些微妙的神似之处。
“这是……？”
林薇心中警铃大作。
“她是小雅……我的初恋。”
赵明远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很多年前，一场意外……她去世了。
陈雪……我后来选择陈雪，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有些像小雅。”
林薇看着照片，又抬头看向墙上一块被布蒙住的画板。
她走过去，猛地掀开。
画板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画中的女子，正是照片里的小雅，而她穿着的裙子，和她今晚扮演陈雪时穿的裙子，几乎是同款！
这是资料里要求的装扮！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委托她的人，对她的容貌、她的职业能力了如指掌。
特意选择了与赵明远初恋相似的裙子……这根本不是随机挑选“夜色修补师”，这是一场针对赵明远内心弱点的、处心积虑的操控！
而她，林薇，从始至终，都不仅仅是在扮演陈雪。
她是在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同时扮演着陈雪，和那个早己死去的小雅的幽灵。
赵明远看向林薇的眼神，再次变得复杂无比，掺杂着对亡妻的恨意、对初恋情人的怀念，以及一种被命运玩弄的惊恐。
他或许也不知道，自己此刻面对的，究竟是谁的影子。
林薇感到一阵深深的迷失。
夜色浓稠如墨，她这个修补他人遗憾的“修补师”，自己的存在，却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遗憾本身。
而此刻，工作室窗外，遥远的街角，那辆黑色的轿车再次无声地停下。
车内的女人，陈雪，拿起一个专业的监听设备，耳机里清晰地传来赵明远和林薇的对话。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利的微笑。
“游戏，”她轻声自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