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平把最后一口黑馍塞进嘴里，努力吞咽着，感觉嗓子眼都被刮疼了。
他望着空碗发呆，肚子还在咕咕叫。
“这哪是吃饭，这是在给嗓子眼做砂纸打磨啊！”
他苦笑着自言自语。
“少平！
发什么呆呢？
赶紧的，下午还要去挑粪！”
金波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差点把他拍得噎住。
“咳咳……你就不能轻点？”
少平无奈地转头，“我这才刚把非洲特产送进胃里，你就要让我去挑粪？”
“得了吧，就你那两个黑馍，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金波撇撇嘴，“要我说，你就该收下我给你的饭票……打住！”
少平赶紧摆手，“我可不想被你惯成个白面胃，到时候回村里连高粱都咽不下去，那不得饿死？”
两个少年说笑着往教室走，其实少平心里在默默计算：还要熬多久才能到晚饭时间？
虽然晚饭也不过是重复这一套——两个黑馍，偶尔能刮到点菜汤就算是加餐了。
***下午的劳动课果然如约而至。
“同学们，今天我们的任务是给学校后面的试验田送粪肥！”
劳动委员站在前面大声宣布，“两人一组，每组二十担！”
底下顿时哀嚎一片。
“二十担？
这是要把我们当牲口使啊？”
“试验田在哪？
后山？
我的妈呀，这坡度都快赶上华山了！”
“谁跟我一组？
我力气小……”少平默默拿起扁担，感觉手里的家伙比平时沉重了许多。
这时，金波凑了过来：“老规矩，咱俩一组。”
“你确定要跟我一组？”
少平苦笑，“我现在可是饿得两眼发花，别到时候拖你后腿。”
“少来这套！”
金波把扁担往肩上一甩，“我还不知道你？
越是饿着干活越卖命，生怕别人说你没力气。”
这话倒是戳中了少平的痛处。
他确实总是拼命干活，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更是怕被人看不起。
挑着第一担粪土往山上爬时，少平感觉两条腿都在打颤。
“这坡度，怕是连山羊都得考虑买份意外险……”他一边喘气一边嘀咕。
“你说啥？”
前面的金波回头问。
“我说……这路真平坦！”
少平咬着牙说。
就在这时，顾养民和几个城里学生有说有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顾养民甚至还能一边挑担子一边看手表！
“我去，这哥们属骡子的吗？
挑着粪还能看时间？”
金波都看傻了。
少平没说话，只是把扁担攥得更紧了。
他特别看不惯顾养民那副永远从容不迫的派头，尤其是在这种大家都狼狈不堪的时候。
***好不容易熬到劳动结束，少平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他和金波瘫坐在操场边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说少平，”金波突然开口，“你为啥老是跟顾养民过不去啊？”
少平愣了一下：“我哪有？”
“得了吧，每次看见他，你那眼神都能喷出火来。”
金波笑道，“不就是人家穿得好点，吃得好点吗？”
“不是因为这个……”少平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对顾养民那么反感。
也许是因为顾养民总能轻易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体面的衣服、足够的美食，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更可气的是，这家伙似乎从来不需要为这些付出什么努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金波拍拍他的肩，“但是少平，你要记住，咱们能来县城上高中，己经比村里其他孩子强多了。”
这话让少平沉默了。
是啊，他想起了家里的大哥，为了供他上学，十三岁就辍学务农；想起了年迈的祖母和父母，还有正在长身体的妹妹。
“你说得对。”
少平叹了口气，“我就是……就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晚自习时，少平又偷偷拿出了那本《红岩》。
这是他最近在文化馆借到的，己经看了大半。
“江姐真是太坚强了……”他正看得入神，突然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是郝红梅。
她悄悄递过来一张纸条：“这本书好看吗？”
少平心脏猛地一跳，赶紧回写：“特别好看！
你要看吗？
我看完借你。”
“好啊，谢谢你。”
郝红梅的字迹很秀气。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报告老师！
孙少平在课堂上偷看课外书！”
全班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少平身上。
是侯玉英，那个跛脚女生，正得意洋洋地指着少平。
班主任走过来，没收了少平的书。
少平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本书可是他好不容易借来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下课后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竟然把书还给了他。
“《红岩》是本好书，”老师说，“但是以后不要在课堂上看。
去吧。”
少平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抱着书，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老师……谢谢您！”
他深深鞠了一躬。
***第二天取饭的时候，少平特意等了一会儿。
果然，郝红梅也来了。
“昨天……谢谢你没把我供出来。”
她小声说，指的是传纸条的事。
“应该我谢你才对，”少平赶紧说，“你是第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女生。”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脸红了。
“那本书……”郝红梅低头摆弄着衣角，“能先借给我看吗？”
“当然可以！”
少平急忙从怀里掏出用旧报纸包好的书，“我己经看完了。”
接过书的时候，他们的手指不小心碰了一下，两人都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我……我会尽快看完还你的。”
郝红梅的声音细若蚊吟。
“不急不急，你慢慢看。”
少平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
望着郝红梅离开的背影，少平突然觉得，这个曾经灰暗的世界，似乎多了一抹亮色。
也许，生活并不总是那么糟糕。
至少现在，他有了可以分享的秘密，有了可以交流的眼神，还有了一个愿意读他借出的书的人。
“喂！
发什么呆呢？”
金波不知从哪冒出来，搂住他的脖子，“走，我请你喝开水去！
管饱！”
少平笑了，真正的笑了。
虽然肚子依然饥饿，虽然衣服依然破旧，但此刻的他，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