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像打翻的橙汁，泼洒在城市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却没什么温度地流淌进顶层公寓的落地窗。
林晚星站在那片光晕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的杯壁，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窜到心口——就像这间屋子大多数时候给她的感觉。
她把最后一只杯子擦得透亮，小心翼翼放在铺着白桌布的餐桌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空气里的尘埃。
桌上的牛排还留着刚煎好时的焦香，芦笋斜斜地搭在盘边，连沙拉酱的纹路都画得整整齐齐，一切都精准踩着顾夜寒的喜好来。
他总说她“这点最省心”，可只有晚星知道，这份“省心”背后藏着多少反复练习的笨拙。
今天是两周年纪念日。
她低头扯了扯身上的水蓝色丝绸裙，裙摆扫过脚踝时凉丝丝的。
这是他去年送的，当时他漫不经心地说“蓝色衬得你温顺”，从那天起，她的衣柜里就多了好些不同深浅的蓝。
手指反复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心里像揣着只被捏住翅膀的小鸟，扑腾着期待，又怕稍一用力就碎了。
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刚过七点。
他说过会回来吃饭的。
桌角的手机安静得像块砖头，晚星忍不住拿起来，点开和他的聊天框。
往上翻，绿色的对话框占了大半屏——“今天降温记得加衣楼下新开的甜品店好像不错我画了张你办公室窗外的速写”，而他的回复永远是寥寥几个字：“嗯不用忙”。
上一条停在昨天，她问“明天想吃什么”，他回“你定”。
心脏被细细的线缠了两圈，有点闷。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拿那个藏在柜子最里面的丝绒盒子。
打开时，蓝宝石袖扣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是她接了三个月插画私活攒的钱买的，画稿堆得比枕头还高，却觉得值。
想象他穿上西装，袖口露出这抹蓝的样子，晚星苍白的脸颊终于浮出点真切的笑——她不想总被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她也想踮着脚，给点他“需要”的东西。
七点半。
牛排表面的油光凝住了，像层冷掉的膜；沙拉叶蔫了边，连醒酒器里的红酒都没了最初的果香。
晚星坐在餐椅上，手指抠着丝绒盒子的边缘，布料起了毛球也没察觉。
手机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输入框里删删改改写了句“路上堵吗”，最终还是按了删除键。
她怕。
上回他开会时她打了个电话，那边沉默两秒就挂了，之后三天没回公寓。
那三天里，她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哪点做得不对又惹他烦。
比起争吵，这种被彻底无视的冰冷，更让她浑身发颤。
她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这间公寓大得离谱，黑白灰的装修像冰窖，家具摆得像量过尺寸，连沙发上的抱枕都必须呈45度角。
这里不是“家”，是顾夜寒给她的“安置点”，就像他养的那盆兰草，按时浇水，却从不多看一眼。
目光扫过角落里蒙着白布的画架，那是她唯一的私心——当初搬进来时，他皱着眉问“这东西放这碍事”，她小声哀求“我就偶尔画一画”，他才没再说什么。
白布下面藏着她画的好多张画，有他的侧影，有窗外的云，还有她想象中“家”的样子。
八点。
窗外的霓虹灯连成一片星海，璀璨得晃眼。
公寓里没开主灯，只有餐桌上方的水晶吊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晚星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条没人理的尾巴。
饥饿感早就没了，心里堵着团沉甸甸的东西，是失望，却又带着点不甘心的侥幸。
她又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他是顾氏继承人，要管那么大的公司，开会、应酬，肯定忙忘了……可她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给的卡，不是这间奢华的公寓，甚至不是偶尔带她去的高级餐厅。
她只是想让他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她做的饭，哪怕说句“今天牛排有点咸”；她只是想在分享速写时，他能抬眼多看两秒，而不是随手扔在一边。
这些细碎的期待，像落在雪地里的火星，微弱，却拼命想燃起来。
就在那点火星快要灭了的时候，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晚星的心脏猛地跳起来，像被按了开关的灯泡，眼里瞬间亮了。
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向门口，脸上的笑容练了好几遍，温顺得恰到好处。
门开了，顾夜寒的身影堵在门口。
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却也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和冷意。
他没看她，径首走进来，公文包“咚”地扔在玄关柜上，领带扯了一半，动作里带着不耐烦的疏离。
“夜寒，你回来了？”
晚星的声音有点发颤，是惊喜掺着紧张，“菜可能凉了，我去热……”他这才抬眼瞥了她一下，目光在裙子上扫过，像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符合摆放要求。
随即看到餐桌上的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不是说了让你先吃，不用等。”
“今天是纪念日呀，我想和你一起吃。”
晚星跟在他身后，声音放得更软。
顾夜寒脚步顿住，回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纪念日？”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星期三”，“忙忘了。”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狠狠砸在晚星心上。
她攥着丝绒盒子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眼眶一热。
原来她忙了一下午的准备，等了三个小时的期待，在他眼里不过是“忘了”的小事。
她拼命把涌上来的酸涩咽回去，嘴角还僵着笑。
顾夜寒没注意她的异样，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冰块撞杯壁的声音“叮当”响，冷得刺耳。
晚星深吸一口气，把盒子递过去，手指都在抖：“送给你的，纪念日礼物。”
他端着酒杯，目光落在盒子上，没立刻接。
晚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几秒，他才伸手拿过，漫不经心地打开。
蓝宝石袖扣在灯光下闪了闪，他捏起一枚看了看，又随手合上盒子，放在琉璃台上，像放了包纸巾。
“以后别浪费钱买这些。”
他的声音没起伏，“我的配饰有专人打理。”
“浪费钱”三个字，像冰锥扎进晚星的太阳穴。
她想起画到凌晨的插画，想起算着钱攒首付似的省钱，想起拆开包装时满心的欢喜——原来这些在他眼里，全是“浪费”。
她所有踮着脚想要靠近的努力，所有小心翼翼维护的自尊，瞬间碎成了渣。
眼眶里的水汽再也兜不住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点血腥味，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能哭，哭了就是不懂事，就是给他添麻烦，他又该几天不回来了。
顾夜寒喝完最后一口酒，把杯子往琉璃台上一放：“我吃过了，这些收了吧。”
他指了指餐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九点，司机来接你，陪我见客户。”
说完，他转身走向书房，背影挺拔却冷漠，像一堵推不开的墙，把她和她那点燃尽的热情，彻底关在了门外。
客厅里又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闷而无力。
晚星僵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慢慢走过去，拿起那个被随手丢弃的丝绒盒子。
盒子还是软的，却再也暖不了手。
她看着餐桌上冷透的菜，看着两副没碰过的刀叉，看着水晶灯下自己孤单的影子——长而单薄，像个笑话。
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海，清晰得让她心慌：这两年来，她拼尽全力去爱的，到底是那个会在雨天给她撑伞的顾夜寒，还是这座永远捂不热的冰山？
而这个华丽的牢笼，她还要……继续待下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