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寂静里。
王磊被一阵急促的“滴滴”声吵醒,不是闹钟,是他自己组装的、连接小区总电闸的简易电压监测器在报警。
他皱着眉,摸索着按掉床头那个闪烁着红色小灯的自制装置,嘴里嘟囔着:“又来了……这破电网。”
作为一名电工,而且是负责这片老旧城区线路维护的电工,王磊的生活就像他工具箱里那些磨损的工具一样,朴实,琐碎,充满了与各种线路故障和不讲理的住户打交道的小麻烦。
他租住在靠近变电所的一栋老楼里,图的就是上班近,以及房租便宜。
最近,麻烦事似乎格外多。
骑着他那辆半旧的电瓶车去上班的路上,王磊注意到路旁绿化带里的植物长得有点疯。
才初夏,那原本该修剪得整齐的冬青丛,己经有些张牙舞爪的趋势,深绿色的叶片肥厚得反常。
他甚至看到一株爬山虎,几乎在一夜之间覆盖了小半面墙壁,藤蔓粗壮得不像是这个城市该有的东西。
“邪门。”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但也没太往心里去。
也许是今年雨水多?
天空是一种沉郁的铅灰色,并非阴天那种自然的云层遮蔽,而更像是一种……浑浊的滤镜,低低地压在高楼大厦的头顶。
偶尔,王磊会觉得眼角余光瞥见天空某处似乎扭曲了一下,像隔着火焰上方的热浪看东西,但当他定睛去看时,又一切正常。
他归结为自己昨晚没睡好,眼花了。
“小王,来啦!”
小区门口,保安老张打着哈欠跟他打招呼,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昨晚听见什么动静没?
怪吵的。”
“没啊,睡得死。”
王磊停下车,“张叔,你又幻听了吧?”
老张总说晚上听见墙里有声音,大家都当是他年纪大了。
“嘿,你这小子……”老张摇摇头,随即又压低声音,“说真的,你不觉得最近啥都怪怪的?
我家那盆快死的花,前两天突然窜了一尺高!
还有楼下的野猫,眼神都凶得很……”王磊笑了笑,没接话。
他今天要去处理三户报修,都是电压不稳或者跳闸的老问题。
第一户是个独居的老太太,非说家里的灯晚上自己会闪,还变色。
王磊检查了半天,线路老化,接触不良,仅此而己。
他熟练地更换了老化的零线,安抚了唠唠叨叨的老人。
第二户的问题棘手点,总闸莫名其妙跳电,但分路检查又都没问题。
王磊在昏暗、布满灰尘的配电室里忙活了一上午,汗水混着灰尘黏在脸上。
就在他专注于用万用表测量一个回路时,表笔接触的瞬间,他指尖猛地一麻——不是常见的漏电感,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触感,仿佛电流里掺杂了别的东西。
万用表的指针不正常地剧烈摆动了几下,然后才缓缓归位。
“见鬼了……”王磊甩甩手,皱着眉看着那看似正常的线路。
墙壁里,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像是无数沙砾滚过的窸窣声。
他屏息细听,声音又消失了。
大概是老鼠,或者水管的声音,他这样告诉自己。
下午,他去最后一户,就是那个被邻里视为“怪老头”的家里。
老头住的是一楼带个小院,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郁郁葱葱,几乎把窗户都遮住了。
老头神秘兮兮地告诉王磊,他家的电表“走字不准”,而且,他晚上能听见“地底下有东西在翻身”。
王磊本着职业精神检查了电表和入户线,一切正常。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老头却塞给他一本用油布包着的、页面泛黄起毛边的旧书。
“小伙子,看你是个实在人,这个……或许以后能用得上。”
老头的眼神有些浑浊,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
王磊推辞不过,只好接过。
回到他那狭小凌乱的出租屋,他随手把书扔在堆满电工手册和零件杂物的桌上。
那本书连封面都没有,里面的字是手抄的竖排繁体,配着些人体打坐、气息运行的粗糙图解,看起来像是地摊上几块钱一本的“气功秘籍”或者武侠小说附录。
“这都什么年代了……”王磊嗤笑一声,把它推到一边,拿起手机点外卖。
网络上,关于异常天气、动物行为古怪、电器频繁故障的帖子确实比往常多了不少,但很快就被明星八卦和热点新闻淹没。
官方说法是“太阳活动异常导致的电磁扰动”,专家们在电视上一本正经地分析着。
日子似乎还在照常过。
王磊依旧每天奔波于各个故障点,修理着似乎永远也修不完的线路。
电压不稳的情况越来越频繁,那种指尖触碰到的诡异“麻痒感”也偶尔会出现。
天空的扭曲感更强了,有时甚至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绝非飞鸟或飞机的巨大阴影,但太快了,快得让人无法确认。
城市里弥漫着一种隐约的焦躁,像不断升温却又无法沸腾的水。
人们依旧上班、下班、抱怨、生活。
只是,邻里间关于“怪事”的闲聊多了,超市里偶尔会出现莫名的抢购,深夜的街道似乎比以前更安静,又或者说,是一种压抑的死寂,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片繁华的灯火之下,悄然滋生,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王磊还是那个王磊,一个为下个月房租发愁、琢磨着怎么跟老板提加点工资的小电工。
他偶尔会瞥见桌上那本落了些灰尘的旧书,但从未想过要去翻开它。
世界的剧变前夜,绝大多数人,包括王磊,都依旧活在固有的轨道里,对即将碾碎一切的洪流,只有最模糊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