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安的回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快。
信笺上，那力透纸背的墨迹仿佛也带上了主人难以抑制的激动，笔画间少了些许平日的沉稳克制，多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他没有再引经据典，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写道：“得卿此语，余生足矣。
山河为证，日月为鉴，陈靖安此生，绝不负沈佩宁。”
随信附来的，还有一张他身着戎装、在成都军校门口拍摄的半身照。
照片上的他，眉目英挺，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信而温柔的笑意。
佩宁将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藏在梳妆匣的夹层里，如同藏匿一个世间最珍贵的秘密。
每当无人时，她便取出细细端详，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他坚毅的轮廓，心中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充盈着。
她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而是两颗心的同频共振。
接下来的事情，便显得顺理成章，却又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
陈靖安正式通过那位姨母，向沈家提出了订婚的请求。
父亲沈老爷仔细翻阅着陈靖安随请求书附上的详细履历与陈家族谱的简介，面色凝重中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陈家家风清正，在川东颇有名望；陈靖安本人更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
更重要的是，女儿看向那张照片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明亮与生动。
母亲沈林氏虽仍对“军官”二字心存隐忧，但见女儿心意己决，对方又确实挑不出错处，也只得将担忧压下，开始忙碌地筹备起订婚事宜。
沈家虽不复往日鼎盛，但该有的体面却不能少。
订婚仪式并未大操大办，只邀请了至亲好友，在沈家老宅举行。
那日，陈靖安特意换下戎装，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暗纹长衫，更显得身姿挺拔，儒雅清俊。
他亲自将一对晶莹剔透、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戴到了佩宁的手腕上。
玉镯冰凉的触感贴上她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对镯子，是家母当年的陪嫁，”他凝视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她嘱咐我，定要交予未来的儿媳。
愿它佑你平安，也愿你我之情，如玉之坚，如玉之润。”
佩宁抬眸望向他，眼中水光潋滟，有羞涩，有感动，更有无法掩饰的爱恋。
她轻轻点头，手腕上那抹翠色，仿佛将整个春天的生机都凝聚在了她的皓腕之上。
仪式结束后，宾客渐散。
陈靖安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征得沈父沈母同意后，与佩宁一同来到了沈家后花园的凉亭里。
暮春的晚风带着暖意，吹拂着亭边盛放的蔷薇，送来阵阵甜香。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佩宁，”他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沈小姐”，声音里带着一种全新的、亲昵的温柔，“我己向部队告假，下月初便需返回荣昌，处理一些家中事务，也……准备我们的婚事。”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继续道，“你……可愿意随我同去荣昌看看？”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提出带她离开福州，去往那个他信中描绘了无数次、有着连绵海棠花的家乡。
佩宁的心猛地一跳，既有对未知远方的忐忑，更有一种即将融入他生命的雀跃与期待。
“嗯。”
她轻声应道，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轻声道：“守拙，你说荣昌的海棠，比福州的木棉如何？”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木棉英雄，壮烈夺目；海棠娇柔，风华无限。
各有其美。
但在我心中，”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她，“荣昌的海棠，因你将要前往，从此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景致。”
情话并非他所长，但此刻说来，却无比真挚动人。
佩宁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心中却甜得像浸透了蜜糖。
她低下头，掩饰着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他看着她这副小女儿情态，心中爱极，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石桌上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松开。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其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他低声说，仿佛看穿了她心底那一丝对未来的惶惑，“荣昌虽不比福州繁华，但民风淳朴，物产丰饶。
家中虽有仆役，但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家中事务，日后恐怕要多劳你费心。”
他这是在提前将她当作女主人来尊重和托付。
“我不怕。”
佩宁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勇敢的光芒，“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些，“我会学着打理家务，会照顾好家里，等你……等你回来。”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块小石子，投入两人心湖，漾开一圈淡淡的、属于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离愁别绪。
他是军人，烽火连天的岁月，离别是常态。
陈靖安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微微加重，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他的决心。
“等我这次回去安排好，就来福州迎娶你。
日后，无论我去往何处，只要条件允许，定设法接你同住。
我……不舍得与你长久分离。”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在亭中依偎着，虽无更多亲密的举动，但那份彼此认定、相互托付的深情，却比任何誓言都来得坚定。
蔷薇的香气愈发浓郁，缠绕在两人周围，见证着这乱世中，一份刚刚缔结、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金石之盟。
他知道，肩上的责任更重了，除了家国，如今又多了一个需要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而她则知道，她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从此与这个字“守拙”的男人，与那片陌生的巴山蜀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前路或许有风雨，但此刻，他们心中只有对共同未来的无限向往与笃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