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市。
9月28日,6:55“叮铃铃——”闹钟的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尚未散尽,姜川己经坐起身。
他下意识地探手摸向自己的双腿,指尖落处,却只有空荡荡的裤管传来熟悉的、令人心头一空的触感。
他微微顿了一秒,随即熟练地拎起床边那对带着金属冷光的义肢,咔哒两声,严丝合缝地锁扣在自己大腿残端。
赤着肌肉线条依然分明的上身,他挪动身体,进了卫生间。
洗漱台的半身镜里,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眉骨很高,鼻梁挺首,是那种极具冲击力的浓颜。
唯一的瑕疵,是左脸下颌线上一道三厘米长的浅疤,像一道凛冽的注脚,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凶悍。
视线下移,从宽阔的肩膀到块垒分明的腹肌,皮肤上纵横交错的深褐色疤痕更是盘踞虬结,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
姜川,二十九岁,前海军陆战队少校副营长。
一年前,他有幸参与了那场载入史册的渡海登岛作战,代价是永远失去了双腿,带着一身勋章与创伤,提前回到了故乡,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如今却滋味复杂的“退休”生活。
国家给予战斗英雄的待遇极为优厚,足以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但午夜梦回时的炮火轰鸣,和这具残缺身体带来的每分每秒的不便,其中的苦楚,不足为外人道。
好在,陆战队锻造的意志还没生锈。
经过一年的挣扎与调适,他总算勉强走出了那片最泥泞的精神沼泽。
有些困难地冲了个澡,顶着湿润的圆寸头,姜川拿起手动剃须刀,对着镜子,仔细地刮起一夜之间冒头的胡茬。
另一只手划开着手机屏幕上的新闻。
北川早报:寻女二十年,夫妻变卖家产不言弃……环球时报:突破!
科学家称异次元理论研究获重大进展……指尖正百无聊赖地滑动,一条微信弹窗跳了出来。
赵栗老师:小川,起床了吗?
我八点到楼下接你。
赵栗,他高中时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如今是北川一中的教导主任。
国庆临近,学校要搞爱国主义教育,赵老师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他这个“闲置”在家的得意门生,让他务必发挥余热,给学弟学妹们来一场“生动”的课。
放下剃须刀,姜川端详着镜中那具布满勋章般伤痕的躯体,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教育效果未知,只希望别先把孩子们吓着才好。
洗净脸上的剃须泡沫,他拿起手机回复。
好的老师,一定准时到楼下。
(发送失败)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突兀地出现在消息前方。
信号这么差?
姜川微微蹙眉,又尝试了几次,那个刺眼的红色标记依旧顽固地挂着。
他瞥了眼时间,七点二十。
索性不再理会,转身去厨房,简单煎了西个鸡蛋,配上两片面包和一杯热牛奶,潦草解决了早餐。
收拾完碗碟,他换上那身笔挺的常服,站在穿衣镜前。
胸前一枚枚军功章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荣耀的光芒,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首到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7:59。
赵栗老师:小川,我到了,准备好的话可以下楼了。
好的老师,准备好了,这就下来。
(发送失败)又是一个红色叹号。
姜川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悄然浮上心头,但很快被压下。
或许是片区基站出了问题。
他不再耽搁,转身下楼。
脑子里默念着发言要点,姜川的脚步虽因义肢而略显特殊节奏,却异常稳定。
推开单元门,秋日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赵老师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
车里,空无一人。
姜川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静谧的小区里,不见赵老师那略显发福的身影。
是去旁边便利店买烟了?
他掏出手机,正准备拨号,屏幕又接连震动了几下。
赵栗老师:小川,准备好了吗?
赵栗老师:有个年轻的女老师顺路蹭我的车去上班,正好介绍给你认识/斜眼笑赵栗老师:/照片赵栗老师:偷拍的,漂亮吧?
赶紧下楼,别说老赵我不照顾你。
姜川点开图片。
一个年轻女孩坐在副驾,穿着素净,未施粉黛,侧脸清秀,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他下意识地趴向车窗,再次确认——车内空空如也,驾驶位和照片里的副驾位都空着。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爬上脊背。
他猛地抬起头。
深秋的初阳穿过白桦树愈发稀疏的枝杈,投射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但他的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兜里的手机催促般又震动了几下,他却恍若未觉,死死盯着斜上方。
那是一片火红的桦树叶,似乎刚刚被秋风剥离枝头,上面的晨霜依稀可见。
这片漂亮的叶子就这么悬停在姜川头顶半米。
触手可及。
姜川用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试探着伸出手,缓缓摸向那片奇特的树叶。
手指与树叶接触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骤然褪色,化作一片茫然无际的纯白。
你好,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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