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笼着一层如纱的薄雾,柔和的日光透过,为这繁华之地添了几分朦胧诗意。
雕梁画栋的谢府朱门大开,门前石狮披金挂彩,威风凛凛地蹲踞两侧。
垂花门外,洁白如雪的柳絮如精灵般打着旋儿飘落,在泛着乌亮光泽的青砖地上铺就一层轻柔的绒毯,偶尔被穿堂风卷起,轻轻拂过少女那绣着繁复花纹的月白襦裙裙角。
苏母身着藕荷色云锦褙子,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缠枝西番莲,随着步伐轻晃间流光溢彩。
月白色中衣袖口翻折出精致的牙白蕾丝边,腕间一对老坑翡翠镯子碰撞出清越声响,与腰间金丝攒珠香囊相得益彰。
她鬓边斜簪着一支珍珠流苏钗,行走时细碎的珍珠随着步伐轻颤,将保养得当的面容衬得愈发温婉端庄。
身旁的两个贴身丫鬟垂手而立,身着统一的浅粉色襦裙,髻上别着新摘的榆叶梅。
年纪稍长的翠喜低头盯着手中鎏金手炉,铜胎錾刻的缠枝纹映着她眼底淡淡的羡慕,偶尔偷瞄一眼府外街道上嬉笑而过、手持风筝的平民少女。
另一个十西五岁的小丫鬟菱儿,则好奇地扒着门缝张望,绣着蝴蝶的帕子攥在手中,看着街边货郎担子上插着的、染成春日嫩黄的麦芽糖,喉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少女立于母亲身侧,身姿亭亭。
羊脂玉镯温润细腻,随着她微微颤动的手腕发出悦耳清响,与绣着金线缠枝莲的袖口相得益彰。
袖口下,一双素手正无意识地绞着精致的帕角,帕上的并蒂莲栩栩如生,似散发着淡淡芬芳。
谢府内往日便是车水马龙,今日虽因主人意在叙旧而未大张旗鼓,却也难掩其富丽堂皇。
檐角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廊间的红木立柱皆雕龙刻凤,精美绝伦。
回廊曲折通幽,墙壁上挂着应景的春景书画,墨香与院中的海棠花香交织。
价值不菲的宫灯依次悬挂,即便白日,也难掩其华贵之气。
谢夫人身着一袭海棠红织锦襦裙,裙裾上银丝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金线勾勒的纹路在阳光下流转出璀璨光芒。
她头戴赤金累丝嵌珍珠的牡丹钗,两侧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摆,将她保养得宜的面容衬得愈发端庄华贵。
腕间一对翡翠镯子水头十足,碰撞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与腰间缀着的和田玉香囊相得益彰。
见苏南枝母女到来,她笑容满面地迎上前,鬓边新摘的芍药花随着动作轻颤,“明月!
可算把你盼来了,自从上次诗会后就没有见着了。
快些进来,昨儿刚到的新茶,和你品尝品尝。”
看着苏母旁的少女眼睛一亮,问道:“哎呀,这是南枝啊,怎么汀兰没来啊?”
苏母笑着答应,携着谢夫人的手一起走向正堂说道:“汀兰啊,在准备端阳诗会的稿子,我便带着枝儿一起来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苏南枝自幼便在两府频繁的往来中长大,早就无心听长辈寒暄。
她的目光不知觉地飘向后院,趁两人不注意消失在原地。
绕过回廊,穿过精美的月洞门,一处清幽雅致的小园便展现在眼前。
百年垂柳枝条低垂,如翠绿的丝绦随风轻舞。
树荫下,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公子正端坐在雕花酸枝木圆桌前。
他墨发如瀑,用纯白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肩头,更添几分俊逸出尘。
周身萦绕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温润气质,手中的狼毫笔在撒满金粉的宣纸上肆意挥洒,每一笔都带着令人着迷的韵律。
那是谢砚。
是谢家最出众的嫡子,年仅十五便名冠绝京城。
京都贵女们争相传颂他在诗会上七步成诗的佳话,求娶的庚帖堆满谢府门槛,连宫中的惠云公主都曾隐晦表露爱慕之意。
在京城,谢家是底蕴深厚的簪缨世家。
谢父谢昭官居要职,以雷霆手段周旋于朝堂波谲云诡之中之间,及掌控着关键政务,又以高明的交际守望编织其庞大的人脉关系,在朝廷中话语权极重,连皇族贵胄都要礼让三分。
而苏父苏霄与谢昭早年间便结为至交,同在官场沉浮数十载。
苏父任职户部郎中,出了名的清正廉洁,经手钱粮分毫不差,严谨公正的作风在朝中树立起极高的威望。
正因这份过命的交情,苏谢两家世代交好,府中往来频繁。
苏南枝轻移莲步,跪坐在他身侧的矮凳上,月白襦裙蹭着缝隙间嫩绿鲜嫩的苔藓。
身旁的少年恍若未闻,原是早己习惯。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执笔的手,手如削葱根,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握笔时带着一种沉稳而有力的气势。
自襁褓中穿越至此,苏南枝早己将这里当作自己的故乡。
而眼前之人,是她藏在心底最柔软、最珍贵的秘密。
每次见到他,她的心便如小鹿乱撞,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可她只能强装镇定,生怕被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她微微低下头,垂眸望着自己膝头那微微褶皱的帕子,帕上的针脚细密均匀,一如她藏在心底细密而又深沉的情愫。
忽然,一阵轻柔的风掠过柳梢,将宣纸上未干的笔画勾出细微的飞白。
谢砚轻启薄唇,轻笑一声,那笑声清朗悦耳,如春日里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
他手腕灵活翻转,巧妙地将飞白化作墨竹那斜逸而出的枝桠,动作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看着他这般从容优雅的模样,苏南枝心中满是钦佩与倾慕,双颊不禁泛起一抹红晕。
“帮我画只好看的蝴蝶嘛。”
苏南枝声音软糯,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她鼓起勇气,从袖中掏出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帕子上的莲花栩栩如生,仿佛带着淡淡的清香。
她不敢首视他那双如星子般明亮而深邃的眼睛,只低头抚着帕子,余光却偷偷打量着他被花瓣映得愈发清俊的侧脸。
春日的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整个人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俊美不凡。
柳影在青砖地上交织成细密的网,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其中。
远处传来丫鬟们清扫落花的轻微声响,却丝毫惊不破这方静谧而美好的天地。
“阿砚哥哥又要把日头写到西墙啦!”
她撑着小脸,语气看似调侃,实则是害怕这沉默会暴露自己内心的慌乱。
她害怕这短暂而美好的相处时光会匆匆结束,害怕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份情感会被轻易发现。
“阿砚哥哥今日……似乎特别安静?”
她又忍不住想。
砚台里的松烟墨泛起盈盈微光,公子勾完最后一笔,动作潇洒地将宣纸一合:“再聒噪,便不画给你了。”
话虽严厉,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他优雅起身,将一旁青瓷碟里切好的蜜瓜推到她面前,碟中的蜜瓜色泽鲜艳诱人,汁水仿佛都要溢出来。
苏南枝指尖轻轻捏起半块蜜瓜,动作优雅却又带着几分僵硬。
清甜的汁水在齿间迸开,她轻声道了句“甜”,可心思却全在眼前这位令她心动的人身上,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模糊成了背景,家族的烦忧也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
廊下忽然传来环佩叮咚,贴身丫鬟菱儿脚步匆匆地跑来:“姑娘,夫人说该走了,说是绸缎庄新到了许多名贵的端阳节衣裳料子,正等着您去挑选呢。”
苏南枝睫毛轻颤,慌乱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蝴蝶改天再画,母亲唤我了。”
转身时,她满心都是与眼前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连公子塞给她的宣纸都没来得及细看就紧紧攥在手中。
她莲步轻移,裙摆扫过地上的柳絮,仿佛想要将这份不舍与眷恋都留在这方充满美好回忆的小院。
跟着母亲穿过九曲回廊时,苏南枝几次想低头看看手中的纸,却因母亲在旁而只能作罢。
首到上了装饰华丽的马车,母亲被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吸引,探身出去查看,她才趁机将宣纸悄悄抽出一角。
只见纸上“苏南枝”三字遒劲有力,旁边那只振翅欲飞的墨蝶栩栩如生,翅膀上用小楷题着“枝上蝶,岁岁来”。
可刚泛起的笑意却渐渐凝固,前日深夜的情景突然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时她路过父亲那间摆满古籍的书房,听到父亲与谢伯父凝重的对话。
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显得格外沉重。
父亲满面愁容,提及朝中新政的种种隐患;谢伯父语气严肃,道出参与官员被盯梢的危险局势。
话语间的忧虑与不安,如同一团乌云,笼罩在苏南枝心头。
家族的命运如同风雨中的扁舟,而她却无力改变什么。
苏南枝轻抚着画纸,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都与她无关。
眼底的温柔渐渐被忧虑取代,她不知道,在这即将到来的风雨中,家族能否安然度过,而她与眼前这位如春日暖阳般美好的公子之间的情谊,又能否依然安稳如初。
暮春的日光裹着浓郁的槐花香漫过马车车窗,苏南枝将画纸小心收好,面上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与端庄。
作为户部郎中家的嫡女,她深知,有些事,只能藏在心底;有些忧虑,只能独自承受。
马车缓缓前行,载着她的心事,驶向未知的前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