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啦——”易拉罐在他掌心爆裂，扭曲成一团金属团。
出租屋的窗户没关严，晚秋的风从缝隙钻进来，裹挟着楼下烧烤摊的油烟、孜然粉和烤焦的油脂味。
混着他身上那件沾满机油的蓝色工装，一股脑往鼻子里钻。
墙上的老式挂钟，秒针“咔哒、咔哒”走着，不紧不慢，像在倒数他人生最后的余额。
十一点。
电脑屏幕亮着，是《邪恶力量》第一季第三集的重制版。
画面里，迪恩·温彻斯特正驾着那辆标志性的黑色**1967年雪佛兰英帕拉**，在无尽公路上疾驰。
引擎的轰鸣透过廉价耳机，震得他耳膜发麻，可他的眼神早就散了，空洞地映着屏幕的光，像一具被抽走魂魄的躯壳。
他不是在看剧。
他在看自己。
看那个十几年前追剧的少年，看那个以为努力就能改变命运的傻子。
那时他相信，只要像迪恩一样扛起枪，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妈的。”
他低骂，不影响工友休息他戴了耳机，此时心里烦闷，一把扯下耳机，随手扔在破沙发上。
“啪”的一声，耳机砸在几件没洗的T恤上，像被抛弃的残骸。
茶几上乱七八糟，泡面桶、烟灰缸、半包抽了一半的廉价香烟。
最显眼的，是一台手机，屏幕上的邮件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眼里：**《关于您岗位优化的通知》**发件人：HR-张莉。
正文里那些冰冷的宋体字，什么“组织架构调整”、“战略聚焦”、“感谢您多年来的贡献”……每一个字都像小刀子，扎得他眼仁生疼。
34岁，还没到35岁，说裁就裁。
连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他撑着沙发想站起来，想去关窗。
风越来越大，吹得窗帘乱晃，像鬼影在招手。
可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是那块起球的旧地毯。
“操！”
他趔趄着向前扑去，额头结结实实撞在窗帘的金属包角上。
“咚！”
一声闷响，骨头撞击金属的钝痛瞬间炸开。
可剧痛还没完全蔓延，眼前突然爆开一片刺眼的白光，像高压电弧焊，灼得他眼球生疼。
耳机里，英帕拉的引擎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忽远忽近，越来越响，最后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轰鸣，像要把他的头颅撕开——“**迪恩！
你他妈醒醒！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焦躁，像鞭子抽在他神经上。
---张胜猛地睁开眼。
后脑勺的钝痛还在，可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
不是那间二十平米、墙皮剥落的出租屋。
不是那台屏幕泛黄的老电脑。
他正躺在一张**宽大、皮革磨损的汽车后座**上。
脖颈贴着的皮质座椅，磨得有些发痒，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到诡异的味道：浓烈的机油味、陈年烟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枪油气息。
这味道……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这是**英帕拉**的内饰味。
他追了十几年的那辆车。
“你都睡一路了，耶利科就在前头，”那个声音又响起，带着点眼熟的焦虑，“再不动身那女鬼该把全镇人都拖去当替身了！”
张胜——或者说，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他——转过头。
副驾驶座上，一个年轻男人正扭头看他。
**金发，高个，眼神锐利，下颌线条分明，眉宇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忧虑**。
是**萨姆·温彻斯特**。
活生生的。
不是电视里，不是海报上，是正扭头瞪着他、眉头紧锁的萨姆·温彻斯特。
张胜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砂纸磨过，想说话，可发出的声音却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漫不经心的痞气：“急什么，萨姆，女鬼又不会跑。”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愣住了。
这声音……不是他的。
是**迪恩·温彻斯特**的。
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指尖触到的皮肤紧致光滑，没有熬夜熬出来的青黑胡茬，没有眼角的细纹，没有被生活压出的疲惫沟壑。
他摸到的是年轻、硬朗的轮廓，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健康触感。
他猛地扑向副驾驶的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二十多岁，浓眉，高颧骨，眼神里带着一股混不吝的狠劲和玩世不恭的笑意，嘴角还挂着点懒散的弧度**。
是迪恩·温彻斯特。
是他看了十几年的那张脸。
“我……”他喃喃，声音发飘，像在梦呓。
“你发什么呆？”
萨姆皱眉，手里的**温彻斯特1887型霰弹枪**往座椅旁一靠，金属枪管“当”地一声撞在车门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爸的坐标就停在耶利科，说不定他也在查这案子，你想让他等着？”
**爸？
约翰·温彻斯特？
**张胜——不，现在该叫迪恩了——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不是在出租屋撞了头吗？
怎么一睁眼，就穿成了自己追了十几年的剧里人？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摸向腰后。
指尖触到一片冰冷的金属，熟悉的弧度和重量。
他把它抽出来。
一把**M1911手枪**，黄铜色的握把，枪管在昏暗的车内泛着冷光，枪口微微朝下。
正是迪恩从不离身的那把。
“操。”
他低骂一声。
这声“操”，终于带上了他自己的语气，那股被生活磨出来的、混着无奈和暴躁的腔调，与这具身体的声线格格不入。
“你说什么？”
萨姆没听清，己经推门下了车。
“赶紧的，天黑前得把那老房子搜一遍，我可不想在这破地方过夜。”
萨姆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猎人特有的警惕。
车门“砰”地关上，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中回荡。
迪恩深吸一口气，也推开车门。
晚风卷着干草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远处的小镇耶利科亮着零星的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碎玻璃，遥远而冰冷。
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的甜腥味**，像变质的蜂蜜混着铁锈。
这味道在风中时隐时现，却无比清晰。
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剧里那个“**白衣新娘**”的标志性气味。
她生前被丈夫灌下毒药，死后每到午夜，就会在镇上寻找年轻男人，将他们拖进井底，当自己的替死鬼。
萨姆己经提着枪，大步往前走，军靴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每一步都踏在现实的边界上。
迪恩跟在后面，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一个被大厂裁掉的中年男人，哪会抓鬼？
剧里的情节是记得不少，可真要面对那飘在半空、七窍流血、指甲尖长得能当凶器的女鬼……他能做的，大概只有尿裤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冰冷的金属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夜风更冷了，吹得他工装——不，现在是迪恩那件标志性的皮夹克——猎猎作响。
他抬头，望向那片深邃的、没有尽头的夜空。
原来，地狱不在脚下。
地狱，就是这荒野尽头，那扇即将被叩响的、爬满藤蔓的破败木门。
而他，张胜，一个被生活击垮的中年男人，如今却成了那个手持猎枪、向地狱深处走去的“迪恩·温彻斯特”。
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更不幸。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己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两个男人的残片，和一个无处可逃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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