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就是爆炸出自哪里

现实世界的最后印象，是刺鼻的化学试剂味与松节油清冽的混杂。

姜炎戴着护目镜，穿着那件沾满各色颜料、灼痕和不明化学污渍的帆布围裙，正俯身于他那凌乱不堪的工作台。台面上，挤瘪的油画颜料管与烧杯、导线、小型电路板比邻而居，几张狂放的画稿散落着——上面并非风景或人像，而是用绚烂色彩与精准线条勾勒的爆炸瞬间形态图，冲击波的扩散轨迹被赋予了某种近乎神圣的美感。墙壁上挂着的，则是各种著名爆炸现场的照片与他自己想象的、更具“艺术张力”的爆炸草图。

他的指尖稳定得不可思议，正将一小撮灰白色粉末从称量纸倒入微型玻璃容器。这不是绘画，这是配比。他在追寻心目中极致的“艺术”——那瞬间绽放的形态、光热与轰鸣的交响。

“硝化甘油的性子还是太烈，作为‘画布’的底料，缺乏可控的韵律……”他低声自语，玻璃棒轻柔搅拌，眼神专注得如同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或许黑索金与铝粉的搭配，能带来更璀璨的色彩和更具层次感的声部……”

就在灵感火花闪烁的刹那，异变骤生。

眼前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沸腾，刺目的红光并非来自他的试剂，而是凭空涌现，吞噬了整个视野。一股不容抗拒的庞大吸力攫住了他。手中的玻璃容器脱手，在满是化学渍痕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内容物泼洒开，发出细微却危险的“滋滋”声。

他甚至来不及判断那摊混合物是安静分解还是猛烈爆燃，意识便在瞬间被彻底抽离，陷入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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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坚硬，潮湿。

意识回笼的触感来自脚下粗糙的石砖，以及空气中浓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姜炎晃了晃略感沉重的头，护目镜不知何时滑落到了颈间。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阴森恢弘的中世纪古堡大厅。

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唯有几支插在墙壁铁架上的火把在顽强燃烧，投下摇曳不定、张牙舞爪的光影，仿佛在与无形的恐惧搏斗。巨大的石砌墙壁沉默矗立，上面悬挂的破损挂毯图案模糊，被岁月侵蚀得只剩诡异轮廓。光线勉强照亮近处，更远方则被粘稠的黑暗吞噬，令人不安。

和他一样突兀出现在这冰冷之地的，还有另外七个人。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眼底慌乱的中年男人；一个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自己包包带子、身体微微发抖的年轻女孩；一个肌肉贲张、眼神却惊疑不定四处扫视的壮汉；一个戴着厚重眼镜、嘴唇哆嗦的学生模样的少年；此外还有一对紧紧抱在一起、面色惶恐的情侣，以及一个穿着保洁制服、茫然无措的大妈。

叮——欢迎各位玩家进入‘无限回廊’游戏。一道绝对非人的、冰冷平滑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当前副本：幽寂古堡。

任务要求：生存72小时。

副本加载完毕，祝各位…游戏愉快。

“愉快”二字，在此刻听来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讽刺。

短暂的死寂之后，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烈爆发。

“无限回廊？什么鬼东西！我警告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报警！”西装男色厉内荏地大喊，声音在空旷大厅里激起回音，反而暴露了他的心虚。

“放我出去！我要回家！妈妈…我好怕…”年轻女孩的哭声带着绝望的颤音，她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

“鬼…鬼堡？真的…真的有鬼吗？”眼镜学生牙齿格格打颤，惊恐地环视那些火光无法照亮的阴影角落，仿佛那里随时会伸出惨白的手臂。

壮汉焦躁地来回踱步，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对着空气怒吼：“谁！是谁在搞鬼！给老子滚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那对情侣紧紧相拥，低声啜泣，保洁大妈则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安慰自己。

一片混乱、崩溃与绝望的氛围中，只有姜炎显得格格不入。

他仿佛自动过滤了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也屏蔽了周围所有崩溃的哭喊与叫骂。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座古堡大厅的构造所吸引。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关节轻轻敲击身旁冰冷的石墙，侧耳倾听反馈的回响，评估着石料的密度与内部结构。随后，他退开两步，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沿着墙壁向上，掠过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大石柱，仔细分析着穹顶肋架的弧形结构与受力传递路径。

他的眉头渐渐蹙起，那表情绝非恐惧，更像是一位严谨到苛刻的建筑结构师，在审视一份错误百出、亟待修改的设计蓝图。

“典型的哥特晚期风格，混杂了粗劣的仿罗马式支撑构件，”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而清晰，在逐渐低下去的嘈杂背景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内部石料风化严重，砂浆粘合度存疑。最关键的是，穹顶肋架与下方承重柱的受力传递路径存在严重设计缺陷，产生了多个明显的应力集中点……”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最终的专业性批判，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近乎遗憾的情绪：“……整体结构脆弱，承重设计充满了美学上的暴力堆砌，而缺乏最基本的工程学素养。缺陷品。”

旁边那个蹲着的女孩停止了抽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西装男和壮汉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惊恐和愤怒凝固，转而变成了一种看待精神病人般的难以置信。

结构？承重？应力集中点？这他妈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这家伙是不是吓疯了？！

警告：检测到非常规行为模式。玩家‘艺术家’，请遵守游戏规则，专注于生存任务。系统的电子音再次在姜炎脑海中响起，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姜炎置若罔闻。他的目光越过混乱失措的众人，投向大厅一侧那唯一通向外界的、幽深仿佛巨兽咽喉的拱形门廊。那里，黑暗浓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

“走吧。”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还残存一丝行动能力的人发出的指令。然后，他便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第一个朝着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走去。

他的平静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本身就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强大的说服力。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虽然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留在原地似乎只会被无形的压力碾碎。犹豫挣扎了几秒后，西装男、壮汉和学生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女孩擦了擦眼泪，踉跄着起身，那对情侣相互搀扶着，保洁大妈也惶惶然地移动脚步，一行人如同受惊的羔羊，追随着那道看似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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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廊后是一条更加昏暗曲折的石砌甬道，远比大厅阴森。墙壁上相隔甚远的火把努力燃烧着，投下微弱而跳跃的光晕，反而让阴影显得更加浓重。空气潮湿阴冷，渗透骨髓，脚下的石阶布满湿滑的青苔，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两侧的石壁上，模糊扭曲的浮雕若隐若现，刻画着受苦灵魂的惨状，在晃动的火光下栩栩如生，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死寂。只有他们一行人杂乱、沉重或虚浮的脚步声，以及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粗重喘息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反复碰撞、回荡，加剧着内心的恐惧。

走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有十分钟，或许已过半小時，前方领路的姜炎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没路了。

一堵结实的、与甬道两侧墙壁浑然一体的石墙，冰冷地挡住了去路，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此路不通，绝望才是终点。

“死…死路？！”眼镜学生的声音带着哭腔，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操！白他妈走了这么久！耍我们玩呢？！”壮汉积压的恐惧化为怒火，一拳狠狠砸在湿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只震落些许灰尘。

西装男强压心悸，上前仔细摸索墙壁，敲敲打打，试图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冷静！都冷静点！这种地方肯定有暗门，游戏套路都是这样！大家仔细找找看……”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异变突生！

那堵冰冷死寂的石墙表面，毫无征兆地荡漾起一圈圈水波般的诡异涟漪。紧接着，一张张扭曲、痛苦、模糊不清的灰白色人脸，如同从深水淤泥中浮起般，缓缓从石壁内部“凸显”出来。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空洞如同深渊的眼窝和撕裂到极限的嘴巴轮廓，发出一种无声的、却能直接穿透耳膜、钻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哀嚎与尖啸！

实质般的冰冷恶意，伴随着足以让血液凝固的森寒，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狭窄的甬道！

“啊——！！！鬼！有鬼啊！！”年轻女孩发出濒死般的凄厉尖叫，猛地向后跌坐，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仿佛要远离那堵孕育恐怖的墙壁。

壮汉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挥出的拳头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背脊重重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

西装男摸索墙壁的手像被毒蛇咬中般猛地缩回，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眼镜学生直接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蜷缩成一团，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毫无意义的音节。

那对情侣抱在一起，哭都哭不出声，只有身体筛糠般的抖动。保洁大妈则直接瘫软在地，双目无神。

石壁上的幻影人脸，开始更加剧烈地蠕动，向外“挤压”，灰白色的轮廓愈发清晰，带着令人作呕的粘稠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挣脱石壁的束缚，扑向这些鲜活的生命，将他们拖入永恒的黑暗与痛苦之中。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与灵魂层面的尖啸混合，编织出一曲来自地狱的挽歌。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人的脖颈，缓缓收紧。

就在这片彻底的、即将崩溃的恐惧深渊之中，姜炎，却上前了一步。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更靠近了那堵正在“活化”、散发着滔天恶意的恐怖之墙。他微微偏着头，护目镜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冷静地观察着幻影人脸浮现时，墙壁表面那细微的能量波动涟漪以及石质结构随之产生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粒子级变化。

“能量干涉现实，诱导局部物质趋向无序排列……类似于高频振动引发的结构性共振疲劳前兆？”他若有所思地低语，完全无视了那几乎要碾碎灵魂的恶意冲击和刺穿耳膜的无声尖啸。在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现象、原理与…解决方案。

在所有人，包括那堵墙上的鬼脸如果它们存在意识的话都未能理解他这反常举动的意图时，姜炎已经动作了起来。

他利落地蹲下身，解开了那个一直随身背着的、看起来鼓鼓囊囊甚至沾着斑斓颜料与灼烧痕迹的帆布背包。拉链滑开，里面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手电筒，更没有寻常意义上的武器。

只有用油纸和防水胶带仔细包裹好的、不同规格的块状物；几卷颜色各异的纤细导线；几个小巧却危险的雷管；一小盒备用电池；以及一个外观粗糙、明显是手工焊接、带有一截金属天线和红色按钮的简陋起爆装置。

他的手指灵活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在极端的时间内，已然取出一小块淡黄色的、质感类似橡皮泥的塑性炸药，熟练地插入微型雷管，连接上红蓝两色的导线，动作流畅且精准。然后，他将其稳稳地、用力地按压在了那堵“鬼墙”靠近底部的一个特定位置——那里，根据他之前敲击回音和结构分析，正是一个关键的应力集中节点，也是整个能量干扰现象的薄弱环节。

“你…你要干什么？！住手！”西装男看到了他那远超常理的举动，瞳孔骤缩，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嘶喊。

“疯子！你他妈绝对是疯子！你想把我们都炸死在这里吗？！快停下！”壮汉也从恐惧中惊醒，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咆哮，想要冲上前阻止，却被那近在咫尺的恐怖鬼脸和姜炎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专注气场震慑，脚步僵在原地。

姜炎对他们的反应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手中的起爆装置与那堵正在蠕动、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更恐怖景象的石墙之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面对超自然恐怖时应有的情绪，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于艺术家面对空白画布准备挥毫泼墨时的肃穆与虔诚。

严重警告！玩家‘艺术家’，检测到高危违规操作！立即停止！立即停止！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急促，血红色的警告文字甚至直接覆盖了他部分的视觉界面，疯狂闪烁。

姜炎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稳如磐石地，按下了那个醒目的红色起爆按钮。

“安静。”他对着脑海中喋喋不休的聒噪，也是对着身后那些濒临崩溃的尖叫与怒吼，轻声说道，仿佛在安抚一个吵闹的孩童。

“艺术，需要被所有人看见。”

轰——！！！

并非预想中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一种被约束在有限空间内、沉闷却更具穿透力的猛烈轰鸣！炽烈的火焰与浓密的黑烟瞬间从爆破点喷涌而出，强劲的冲击波裹挟着无数碎石和尘埃，如同无形的怒涛，向甬道两端狂猛扩散！

整个甬道剧烈地摇晃、震颤，头顶上方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和碎石头，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坍塌。

挡在面前的整堵“鬼墙”，在所有人呆滞、惊骇、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从那个小小的爆破点开始，蛛网般的裂痕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蔓延，随即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中，轰然向内垮塌！碎石四溅，烟尘弥漫，露出了后面……一条深邃的、通往未知方向的黑暗甬道。

而墙壁上那些扭曲哀嚎的幻影人脸，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如同被强电磁干扰的虚拟影像，猛地一阵剧烈闪烁、扭曲变形，然后伴随着一声虽然无声、却能让灵魂感知到的、充满不甘与痛苦的凄厉尖啸，彻底崩解、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爆炸的余音在狭窄的甬道里隆隆滚过，渐渐趋于平息。

只剩下刺鼻的硝烟味道与尘土气息混合，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以及碎石偶尔滚落的细碎声响，敲打着死寂。

比之前被鬼脸包围时，更加彻底、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

幸存的几个人，或坐或趴或倚，全都僵在了原地，如同被冻结的雕像。他们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以及一种看待非人怪物般的、深入骨髓的惊骇，所有的目光都直勾勾地、不受控制地聚焦在那个站在弥漫硝烟与废墟前的背影上。

姜炎缓缓放下握着起爆装置的手，随意地将那简陋的设备塞回鼓囊的帆布背包，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实验。他透过逐渐散去的烟尘，平静地望向被暴力开辟出的通道后方，那深邃无边的黑暗。

眼神之中，没有后怕，没有得意，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与评估。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爆，仅仅是为了拂去一幅拙劣画作上的尘埃，以便更好地欣赏后面可能隐藏的、真正值得一看的“风景”。

系统的警告音在他脑海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仿佛系统本身也需要重新计算什么的绝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