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朱媗媗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雕花拔步床顶映入眼帘，繁复得让人眼晕。
空气里一股子沉水香混着药味。
她懵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不是在肝方案吗？
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狠狠扎进脑海。
洪武二年……朱元璋……嫡出小公主……朱媗媗……三岁……病刚好？
她猛地扭头。
床边不远，一个高大身影背对着她。
玄色常服，肩背绷得像块铁板，浑身上下嗖嗖冒着寒气。
“妹子，咱心里堵得慌！”
那男人声音粗粝沙哑，带着浓重的淮西口音。
“那群酸腐文人，懂个屁！
濠州是咱的根！
咱爹娘埋骨的地方！”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猛地转身。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撞进朱媗媗眼里。
额宽鼻隆，法令纹深得像刀刻，尤其那双眼睛，阴沉沉压着雷霆万钧的暴戾。
一股寒气从朱媗媗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我去！
真是老朱！
活的！
这眼神……妈耶！
史书诚不欺我！
行走的人形炸药包啊！
隔着三米远都感觉杀气要实体化了！
救命！
他不会突然暴起砍人吧？
我才三岁！
肉都不够塞牙缝！
朱元璋刚想继续对皇后倒苦水。
耳边毫无预兆地炸开一串脆生生的童音。
奶声奶气，却字字清晰。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中。
那声音……在说什么？
炸药包？
塞牙缝？
三岁？
他猛地扭头，鹰隼般的目光精准攫住拔步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东西穿着杏黄小袄，头发软软地贴在额角。
脸蛋儿还没个巴掌大，苍白得可怜，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惊恐地瞪着他。
那眼神，活像见了阎王。
朱媗媗被朱元璋这一眼看得魂飞魄散。
完了完了完了！
他看我！
他是不是发现我不是原装货了？
要死要死要死！
老朱杀贪官剥皮实草都不带眨眼的！
杀个夺舍的小妖怪还不是顺手的事？
冷静！
朱媗媗！
你才三岁！
装傻！
快装傻！
电光石火间，朱媗媗小嘴一瘪。
“哇——！”
惊天动地的干嚎瞬间响彻坤宁宫。
眼泪没有，但嗓门够大。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向床边那个温婉的身影。
“母后！
呜呜……怕怕！
他凶凶！”
小手指精准地戳向朱元璋。
马皇后猝不及防被小炮弹撞了个满怀。
她下意识搂住女儿，哭笑不得地看向僵硬的丈夫。
“重八，瞧你！
把媗儿吓着了！”
马皇后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嗔怪道，“刚退烧，魂儿还不定呢！”
朱元璋死死盯着那个把头埋在皇后怀里、只露出一个发旋的小东西。
胸腔里那颗杀伐果决的心脏，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狂跳。
那声音……是这丫头的？
不是妖邪作祟？
他试探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朱媗媗埋在亲妈香软的怀里，小身子还在抖，内心弹幕己经刷疯了。
靠靠靠！
过来了！
他过来了！
带着一身低气压过来了！
大哥！
哦不！
陛下！
爹！
我错了！
我不该说你像炸药包！
您老慈祥！
特别慈祥！
像弥勒佛！
行不行？
冷静！
朱媗媗！
深呼吸！
你现在是个智障……啊呸！
天真无邪的三岁小孩！
小孩懂什么？
小孩只会玩泥巴！
朱元璋的脚步，硬生生顿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
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炸药包？
弥勒佛？
玩泥巴？
他活了西十多年，刀山火海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登基称帝，自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快裂开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马皇后没察觉丈夫内心的山崩海啸。
她心疼地擦着女儿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媗儿乖，不怕，那是父皇呀。
父皇最疼媗儿了，是不是？”
她温柔地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朱媗媗偷偷从皇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瞄了朱元璋一眼。
疼？
他疼人的方式该不会是‘九族消消乐’吧？
史书说他最宠小公主……可这眼神……宠？
确定不是看储备粮？
不行不行！
得自救！
得刷好感度！
苟住命才能改变历史！
朱元璋眼皮又是一跳。
九族消消乐？
储备粮？
这小混蛋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动脸上僵硬的肌肉。
试图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效果……大概能让小儿止啼。
朱媗媗吓得立刻把脑袋缩回皇后怀里。
啊啊啊！
救命！
他笑了！
比不笑还可怕！
感觉下一秒就要喊‘拖出去砍了’！
稳住！
朱媗媗！
你可是带着拯救大明的任务来的！
虽然任务难度是地狱级……朱元璋脸上的“慈祥”瞬间崩裂。
他决定放弃表情管理。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放低放软，却依旧像砂纸磨木头，“媗儿……还难受？”
朱媗媗小身子一抖，慢吞吞转过半张脸，蚊子哼哼：“不、不难受了……谢父皇关心。”
内心却在咆哮：难受！
难受死了！
被洪武大帝近距离死亡凝视，谁能不难受？
心理阴影面积无限大好吗！
朱元璋嘴角微微抽搐。
他强忍着把那小脑袋瓜撬开看看里面构造的冲动。
目光转向马皇后。
“妹子，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太医开的药，按时吃了？”
马皇后温柔地笑了笑，刚要开口。
怀里的小东西内心戏又开始了，带着一种先知先觉的忧虑。
唉，吃那些苦汤药顶啥用啊……母后这身子骨，是早年操劳亏空得太狠了，加上忧思过度……光靠药不行啊。
营养不良，免疫系统崩了……坏血病初期症状都出来了……牙龈是不是老出血？
得补维C！
水果！
新鲜蔬菜！
红枣枸杞搞起来啊！
朱元璋的心猛地一沉。
妹子……亏空？
免疫系统？
坏血病？
这些词他闻所未闻，但“牙龈出血”、“身子骨亏空”却像冰冷的针扎进他心里。
他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马皇后的脸。
烛光下，那张温婉的脸庞确实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马皇后被他看得有些莫名。
“重八？”
朱元璋回过神，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药不能停！
身子是大事！”
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想吃什么？
新鲜的果子？
咱让人快马去南边弄！”
马皇后一愣，随即失笑：“这大冬天的，哪有什么新鲜果子？
费那力气做什么？”
朱媗媗内心立刻接上，带着点小得意：嘿！
老朱头还挺上道！
知道要补充维C了？
有进步！
不过嘛……远水解不了近渴！
搞点容易储存的枣子、山楂干也行啊！
煮水喝！
实在不行，找点松针嫩芽捣汁！
纯天然维C炸弹！
便宜又好使！
松针嫩芽？
捣汁？
朱元璋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丫头说的法子，怎么听怎么像山野偏方，邪门得很！
可那句“身子骨亏空”、“坏血病”，又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头。
他盯着皇后略显憔悴的脸，再看看怀里那装鹌鹑的小东西。
一个大胆到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莫非……这丫头真知道些什么？
是妖孽？
还是……天赐？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
“嗯，知道了。
你好生歇着。”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玄色袍角翻飞，带起一阵冷风。
朱媗媗偷偷松了口气。
呼！
谢天谢地！
炸药包终于走了！
吓死宝宝了！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这才几分钟，感觉像打了一场仗！
不行不行，得赶紧抱紧母后大腿！
这可是唯一能稍微镇住老朱的定海神针！
可惜……唉……朱元璋刚走到屏风边的脚步猛地一顿。
那小混蛋的心声，怎么突然低落了下去？
还带着浓浓的惋惜？
他听见那奶音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像一片羽毛，却沉重得能压垮人心。
可惜啊……母后这么好的人……按原来的命数，也就……只剩下不到十三年了……洪武十五年八月……轰——！！！
朱元璋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
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洪武十五年……八月？
不到……十三年？
他像一尊被骤然冰封的石像，僵在原地。
宽大的袍袖下，那双握惯了刀剑、染满了鲜血的手，竟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每一个骨节都发出细微的、濒临碎裂的咔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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