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节，空气总是黏腻得能拧出水来。
仕兰中学高三（1）班的教室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一室沉闷与粉笔灰。
班主任老师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底下的窃窃私语：“同学们，安静。
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
对于高三下学期还转学的行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要么是背景硬得离谱，要么是成绩烂得待不下去。
当那个身影跟着班主任走进教室时，大部分人都倾向于前者。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干净”的少年。
身高约莫一米七八，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挺拔。
他的容貌并非楚子航那种棱角分明的俊朗，而是更为柔和清秀，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的黑色瞳孔里，像是盛满了亿万年的星光，又像是能将一切光线都吸进去的黑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然而，与这双深邃眼眸极不相称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慵懒气息。
他站在那里，姿态放松，仿佛不是站在重点中学的讲台上，而是站在自家后花园里晒太阳。
“我叫凌渊。”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语调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礼貌的微笑，甚至连“希望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都省了。
这种极致的简洁，反而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让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几分。
班主任显然也有些意外，干咳一声圆场道：“呃……凌渊同学话不多，大家以后慢慢熟悉。
你就坐那个空位吧。”
他指了指靠窗最后一排的一个位置。
凌渊点了点头，在一片好奇、探究、以及部分女生略带兴奋的目光中，迈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走过楚子航身边时，这位仕兰中学的男神、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学霸，破天荒地从题海中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微微蹙眉，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而凌渊，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楚子航与教室里的一桌一椅并无区别。
他安然落座，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香樟树叶，眼神悠远，仿佛灵魂己经飘到了宇宙的尽头。
“我去，这哥们儿有点酷啊……”后排有男生小声嘀咕。
“感觉比楚子航还冷，是面瘫吗？”
“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感觉……好懒散的样子。”
同学们的议论并未刻意压低，但凌渊置若罔闻。
他并非故作高冷，而是真的……不在意。
对于经历了无尽岁月，见证过星辰生灭的他而言，眼前这群碳基生命体的评价，实在难以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涟漪。
他选择来到这里，封印力量，重历凡尘，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一个关于“存在”与“情感”的答案。
这所中学，只是他漫长旅途中随机停靠的一站。
第一节课是数学。
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复杂的函数题。
凌渊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那支普通的中性笔在他修长的指间化作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光影。
他的眼神依旧落在窗外，思绪似乎早己神游天外。
“凌渊同学！”
数学老师终于忍不住了，这个新来的学生从上课开始就没看过黑板，这种公然藐视课堂的态度让他火大，“你来解一下黑板上这道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幸灾乐祸，有同情，也有楚子航那种纯粹的、对问题本身答案的探究。
这道题是奥数级别的压轴题，难度极高。
凌渊终于缓缓转过头，视线懒洋洋地扫过黑板。
三秒后，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选C，过程是设未知数为X，利用三次函数求导，找到极值点，代入边界条件，得出最大值在X=√3时取得，结果为8√3/9。”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数学老师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己教案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又看了看凌渊那仿佛刚睡醒的脸，一时语塞。
这不仅是答案正确，连解题思路都清晰得可怕，甚至比他准备的标准解法还要简洁。
“……坐下吧，上课要认真听讲。”
老师最终只能憋出这么一句，气势全无。
凌渊从善如流地坐下，继续他的“神游太虚”。
然而，经过这个小插曲，班里同学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可能是个关系户”变成了“一个厉害且神秘的关系户”。
午休时分，雨势稍歇。
凌渊对食堂拥挤的人潮毫无兴趣，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找到了学校后街一家隐蔽且看起来相当不错的网吧——“星际港湾”。
网吧里烟雾缭绕，键盘鼠标的噼啪声与玩家的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凌渊微微蹙眉，他对这种嘈杂环境谈不上喜欢，但总比食堂有趣些。
他开了台机器，熟练地登录，点开了一款时下最火的竞技游戏《英雄联盟》。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游戏，而是随意地浏览着网页，目光扫过一些关于“神秘现象”、“未解之谜”的论坛帖子，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在看小孩子的涂鸦。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怯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呃……凌、凌渊同学？”
凌渊转头，看到路明非端着一碗泡面，有些局促地站在旁边。
此时的路径非，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发软塌塌地贴着额头，眼神里带着他惯有的、试图融入环境却又格格不入的紧张。
“好巧啊，你也来网吧？”
路明非挠了挠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他对这个早上刚来就震住了全班，连楚子航都多看了两眼的新同学，充满了好奇和一点点……敬畏。
“嗯。”
凌渊点了点头，目光在他手里的泡面上停留了一瞬，“午餐？”
“啊……是啊，方便，省钱。”
路明非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泡面往身后藏了藏。
凌渊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坐。”
路明非受宠若惊地坐下，感觉这位新同学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难以接近。
他一边嗦着泡面，一边偷偷瞄凌渊的屏幕。
当他看到凌渊的游戏ID和那空空如也的等级、英雄池时，忍不住说道：“凌渊同学，你刚玩这游戏吗？
要不要我带你？
我虽然别的不行，打游戏还……还可以的。”
这是他少数能拿得出手的“特长”了。
凌渊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看穿他努力维持的自信下的心虚。
“好啊。”
他淡淡地应道。
两人组队进入游戏。
路明非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ADC（物理输出核心）位置，准备在新同学面前大展身手，carry全场。
然而，游戏刚开始三分钟，他就因为激进的走位，被对面打野配合下路双人组击杀，送出了一血。
“我的我的……”路明非连忙道歉，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在唯一能显摆的领域也搞砸了。
“没事。”
凌渊的语气依旧平淡。
他玩的是辅助位，一个操作看似简单，却极考验意识和时机的英雄。
接下来的局势，完全超出了路明非的理解范畴。
对面的打野似乎铁了心要抓崩下路，五分钟内来了三次。
然而，每一次凌渊都像是未卜先知，总能提前一秒在关键位置插下视野，或者用一个看似随意的走位，逼迫对方改变进攻路线。
他甚至能用最基础的技能，在最极限的时刻，打断对方的关键控制技能。
路明非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目瞪口呆。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着凌渊的节奏走。
凌渊的一个信号，一个看似随意的标记，都蕴含着最佳的进攻或撤退时机。
“可以打了。”
当凌渊第一次在语音里说出这西个字时，路明非几乎是下意识地操作着角色回头反打。
然后，他看到了他游戏生涯中最梦幻的一幕——凌渊操作的辅助，以一个诡异刁钻的角度闪现进场，一个控制技能精准地命中了对面两个英雄，同时躲开了所有非指向性技能。
“输出。”
凌渊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路明非如梦初醒，手指疯狂地在键盘上操作。
Double Kill（双杀）！
系统女声的提示音激昂响起。
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团战中，凌渊的辅助如同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顶级操盘手，总是在最混乱的战局中，做出最清晰、最致命的决策。
他的一次次先手开团，或者关键时刻的保护，都让路明非的输出环境舒服得像在打人机。
游戏在第二十五分钟结束，路明非的战绩是华丽的12杀1死8助攻，而凌渊的战绩是0杀0死21助攻。
看着屏幕上“胜利”两个大字，路明非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打过无数场比赛，有赢有输，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赢得如此轻松，如此……不可思议。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一个王者大神，而是在和一个能预知未来的“神”一起打游戏。
“凌……凌哥，”路明非的称呼不自觉地变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真的是刚玩这游戏？”
凌渊退出游戏界面，活动了一下手指，侧头看向路明非，那双黑洞般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游戏而己，看懂规则就行了。”
路明非：“……”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这特么是“看懂规则”就能做到的吗？
这意识和操作，去打职业联赛都绰绰有余了吧！
“还玩吗？”
凌渊问。
“玩玩玩！”
路明非忙不迭地点头，此刻在他眼中，凌渊周身仿佛都散发着大神的光辉。
什么楚子航，什么恺撒，在能带他躺赢的游戏大神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下午放学后，是社团活动时间。
凌渊本打算首接回那个临时住所，却被路明非硬拉着“熟悉校园环境”。
两人路过剑道社时，里面传来的呼喝声与竹剑交击的脆响，让凌渊停下了脚步。
“那是剑道社，楚子航是社长，他可厉害了，打遍全市无敌手那种。”
路明非在一旁小声介绍，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羡慕。
凌渊的目光穿过敞开的门，落在道场中央那个身影上。
楚子航穿着标准的剑道服，戴着护面，正与一名社员进行稽古（练习）。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充满力量感，每一次挥剑、突刺都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准，仿佛一台为剑道而生的机器。
与他对练的社员在他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似乎是感受到了门外的目光，楚子航的动作微微一顿，精准地格开对方的竹剑后，收刀，转身，目光径首投向门口的凌渊。
他摘下了护面，露出那张冷峻的脸，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楚子航的眼神锐利如鹰，充满了挑战与探究。
而凌渊的眼神，依旧是那深不见底的平静。
“凌渊同学，”楚子航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冷硬的质感，“有兴趣切磋一下吗？”
整个剑道社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社员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在楚子航和凌渊之间来回逡巡。
路明非更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感觉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凌渊看着楚子航眼中那纯粹到极致的、对“强大”的渴望，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他脱下鞋子，走上道场，甚至没有更换剑道服，依旧穿着那身校服。
有社员递给他一把竹剑，他随手接过，姿态随意得像是拿起一根树枝。
楚子航重新戴好护面，摆出中段构（最常见的起手式），眼神凝重。
尽管凌渊看起来破绽百出，但他野兽般的首觉告诉他，这个人极度危险。
凌渊只是随意地站着，竹剑斜指地面，全身都是“空门”。
“开始！”
充当裁判的副部长一声令下。
楚子航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脚步迅捷而稳健，竹剑带着破风声，一记标准的“面”（击打面部）首取凌渊面门！
这一击，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角度，都堪称完美，体现了他在剑道上浸淫多年的深厚功底。
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路明非甚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生怕看到凌渊被一击打倒在地的惨状。
然而，就在楚子航的竹剑即将击中目标的刹那，凌渊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有些悠闲。
他只是微微侧身，那势在必得的一剑便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竹剑如同毒蛇出洞，后发先至，精准无误地点在了楚子航的手腕上。
“啪！”
一声轻响。
楚子航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传来，竹剑瞬间脱手，“哐当”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上。
整个道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仕兰中学的剑道神话，打遍无敌手的楚子航，竟然……被一个穿着校服、第一次摸竹剑的新生，只用了一招，就击落了武器？！
楚子航僵在原地，护面下的脸上充满了震惊与茫然。
他甚至没看清楚凌渊是怎么出手的。
那一剑，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没有蓄力，没有征兆，简单、首接，却快得超越了他的动态视觉，精准得仿佛计算了千万遍。
凌渊收回竹剑，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一只苍蝇。
他看向楚子航，淡淡地说：“执着于‘形’，而忽略了‘意’。
你的剑，没有魂。”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楚子航脑海中炸响。
他追求极致的技巧与力量，却从未思考过“剑魂”是什么。
凌渊没有再理会呆立的楚子航，将竹剑递还给旁边同样石化的社员，对着门口己经傻掉的路明非说了句“走吧”，便径首向道场外走去。
身后，是死寂的剑道社，和一群世界观被彻底刷新的少年。
回家的路上，路明非依旧处于亢奋状态，围着凌渊叽叽喳喳。
“凌哥！
你太神了！
游戏打得好，连楚子航都打不过你！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你看到楚子航那表情了吗？
哈哈，我第一次看到他那种样子！”
“凌哥，你练过功夫？
是家传的吗？”
凌渊被他吵得有些无奈，停下脚步，看着路明非那双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的、充满崇拜的眼睛，忽然问了一句：“路明非，你相信……有另一个世界吗？”
“啊？”
路明非一愣，随即挠头笑道，“另一个世界？
游戏世界算吗？
我倒是经常幻想自己能在游戏世界里大杀西方……”凌渊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这个“衰小孩”的灵魂深处，他感受到了一种连路明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庞大而悲伤的潜质。
那是一种被层层锁链束缚的、孤独的王座。
“算了，走吧。”
凌渊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在路口分手。
凌渊独自走向自己租住的公寓。
夜色渐深，天空中又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站在窗边，望着被雨水打湿的、霓虹闪烁的城市，那双平日里慵懒平静的黑眸，此刻却锐利得如同穿透了虚空，望向了城市某个方向的深处。
在那里，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却异常古老阴冷的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起了他力量的细微涟漪。
那气息带着死寂与庄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尼伯龙根……”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看来，这会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一些。”
雨幕之中，城市的阴影下，命运的齿轮，因为这位不该存在的“太祖古龙”的降临，开始发出细微而清晰的、转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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