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登场回目

我是在幽冥川待了上百年的女鬼役。我对修行没有追求，一心只想转世入轮回。

01平沙茫茫，浩瀚无垠，四周人来人去，飘忽不定。说是人乎，似又不是人，

单单只是孤魂也。这里正是传说中的幽冥川。“十五夜，寻忘川。蒿里山，有桥跨。十六夜，

过奈何。凡尘事，尽忘却……”幽冥川的鬼役嘴里哼着小曲儿，为即将入轮回的孤魂引路。

我只是幽冥川的一个女鬼役，再准确点说，其实是不属于幽冥川管的。我虽是一缕孤魂，

但是游离于三界之外，连幽冥王也不清楚我的来历。所以我便在幽冥川四处游荡，

也不知道待了多少年。偶尔幽冥王在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时，让我四处打杂。比如帮孟婆打汤，

帮判官研墨，帮孤魂引路……我曾问幽冥王，我何时能够像其他孤魂一样，可入轮回？

我也想当当人。幽冥老头捋了捋胡须直摇头：“当人很苦的，哪有你这般自在。

”“可是我也想感受人间四季，恩情冷暖。”后来幽冥老头许是不耐烦了，便不再回答我了。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幽冥老头给了我一盏灯。这盏灯雕着诡丽的花边，

四周散发着我能感知的灵气。虽我不识物，但我却知道，这应不是俗物。“此乃青魁灯。

”幽冥老头说，我若完成七个亡者的心愿，便可入轮回转世了。如今我已经完成六个了，

还差一个。数日前，我在判官那里窥得天机，最后一人，快出现了，而他死去的日子，

便是正月二十。离现在还有半月之余。我等了几百年，终于要完成任务了。02圆月当空，

洒下满地银霜。那是我第一次见那个少年，李照。他是一个孤儿，被村里的木匠师傅收留，

学了木工的手艺活。李照借着微弱的烛光，在房内敲敲打打，烛光的映衬下，

他显得更加清瘦。我见屋内还有一黑影飘忽不定。我借着风力，呼啸地吹开了房门，

将黑影抓了出来。是一只吊着老长舌头的女鬼。“鬼差大人饶命啊，

我只是见这少年模样生得好看，多看了两眼罢了。”我十分嫌弃的将她的长舌头捋起来，

塞进了她的嘴里。“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有啥稀奇的。”舌头塞进最后，

这女鬼说起话来可就十分利索了：“那可不一样，人也有眉深眉浅，眼大眼小，

嘴薄嘴厚之分。有的人长得肥头圆脑的，如同那个圈里的猪，有的人长得尖嘴猴腮的，

如同那个洞里的鼠。这般好看的少年，奴家还是头一回瞧到。”说着说着，

女鬼还带着几分娇羞模样。我嫌弃地扯上她的袖子，替她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就算再好看，

人鬼终究殊途啊。”女鬼一边撒娇一边哀怨道：“那就求大人，让我多在他这里停留几日，

多看两眼。”“并非不是我不答应，只是你若停留太久，身上的生人味儿太重，

届时可就难入轮回了。”女鬼思忖了片刻，觉得还是转世是大事，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我的目光又回到了李照身上，确实如同女鬼说的那般，有几分姿色。一般来说，

此等姿色的少年，多生于贵胄之家，锦衣玉食，真是可惜了。接下来的几日，我隐去身形，

寸步不离地跟着李照。他生活极其规律，白日里帮师傅做活，手艺精巧，为人又谦和，

村里人都喜欢他。到了夜晚，他就在那盏孤灯下，做一些精细的小物件，

白日里可以顺道拿去换钱。03七月十五，幽冥川府门大开，一只恶鬼趁乱逃了出来。

我和众鬼役在追捕他的过程中，被他打伤了。一觉醒来，我失忆了。恰巧，

我被李照捡回了家中。李照为我请了村西头的赤脚先生，那先生一摸我的脉，便说我没救了。

脉息基本全无，浑身冰冷。李照见我是一个孤女，甚是可怜，

正打算去找个破旧草席将我草草葬了。我却咳嗽了两声，醒了过来。赤脚先生大呼震惊，

连忙回去翻医书，是否是自己学艺不精。李照将家里所有能够保暖的衣物全部盖我身上，

我浑身仍是冰冰凉凉的。但我能清晰地知道，我不知冷暖。李照得知我失了忆，

更是感慨我可怜，于是便收留了我。在李照家的小院里生活着，虽不是很富裕，却异常清闲。

李照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的心地如同他手下的木料，质朴而温润。白日里，

他去木匠铺做工，晚上就在灯光下做些精细的小物件，拿到集市去换钱。

他每次都会带一些食物回来给我做饭吃。“怀素，快来吃饭啦！”怀素，

是李照为我取的名字。他说第一次见我就很素净的样子。我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每一次吃饭我都大口大口吃，并连连赞道。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味觉，

我也没有触觉。这是多么残酷的真相，但是我却不忍心告诉他。“今日是村口的王婆婆说，

近日邻村闹饥荒，又死了好些人。”李照一边为我夹菜一边说道。我停下手中刨饭的动作，

“为何会闹饥荒？”“说是得罪了上天的神仙，若是神仙真会庇佑百姓，怎会此般小气。

”“那你若是神仙，定是一个大度的神仙。”我笑呵呵道，说着便往他的碗里偷偷塞块肉。

李照家并不富裕，却总是将最好的食物留给我。他说一碗稀粥，几根咸菜便满足了，

他这二十年皆是这样过来的。我听村里的大娘们说，帮别人浆洗、缝补衣物可以换钱。

白日里我也跟着去浆洗衣物，夜里在烛光下缝补衣服，一开始李照嘲笑我缝得像蜈蚣。

当手上被扎破了无数个口子之后，李照再也不嘲笑我了。我用攒的钱买了一只鸡回来。

“阿照，快来看，我们有鸡啦！日后也有鸡蛋吃了！”那个少年在榕树下笑得开怀。

每日清晨，鸡开始打鸣，我便在床上翻来覆去，用被子捂住脑袋，暗想今晚上一定煲鸡汤。

李照便轻手轻脚起床，抱着大公鸡去村外割野草。瞬间耳根清净了下来。有时候我会问他，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他低头打磨着一块木料，侧脸在烛火下显得安静又专注。

“相遇即缘分，你孤身一人，我亦是如此，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静静流淌。我帮他打扫院落，生火做饭，虽笨手笨脚，他也从不责怪。

他偶尔会跟我讲市井趣闻，讲木工活的窍门，讲他模糊的童年记忆里，

那对早已记不清面容的父母。我听着，试图在空白的脑海里勾勒出人间的烟火气。

04凡间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如意。闹了饥荒过后，又开始闹瘟疫了。村里死了很多人。

李照每日都嘱咐我，不要出门，不要去村口闲聊。但是他日日往外跑，

说是村民们很是照顾他，有些村民生病了，他要去帮忙照顾他们。我却感慨，

他真是一幅菩萨心肠。若非这幅菩萨心肠，我应该也死在了这里了。我烧好了晚饭，

等李照回来，却迟迟不见人影。邻家的小柱子却来跟我说，李照今日在医馆病倒了。

我忙不丁地往医馆跑去，却见李照同其他的病人一样躺在草垫上，本就清瘦的少年，

脸色苍白之下更显清瘦了。“阿照。”李照见我来，

虚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瞬时我的眼泪落了下来：“我去找大夫，我一定找到能够治好你的大夫。

”李照轻轻地为我擦拭眼泪，安慰道：“傻瓜，生死各有命，不必强求，若是我死了，

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我泣不成声，他是在这里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他死。

我四处询问大夫怎样才能治好瘟疫，大家都摇摇头。后来有人告诉我，

三十里外的镇北城中的瘟疫被治好了。我带上行囊，独自前去求药。那一路上山路崎岖，

夜里还有狼嚎。我缩在一棵大树后面，瑟瑟发抖，夜里的寒风侵蚀着我的身体。“姐姐，

你看，这里也有一个女鬼。”一个稚嫩的童声，将我扯进了黑暗里。我抬眼看去，

是一对姐弟。弟弟拉着姐姐的手，两人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姐姐，

若是我们把她吃了会怎么样？”“我们当妖怪的，可不是什么都能吃的。

”之前就听阿照说过，世上有妖怪，我却不信，还说都是他胡编乱造的。如今，

两个小妖怪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姐姐，她怎么好像很怕我们？”我不吭声。

“想来是一个四处飘忽的女鬼，不用理她。”“我分明是人，你们才是鬼。”我反驳道。

正欲走的姐弟俩，相视而笑。“一般才做鬼的人呢，都不相信自己是鬼的。你看看你脚下，

是否有影子。”我低头看，确实，我没影子。可是，白日里，我是有影子的。

他们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身上一直寒冷如冰，我没有五感，没有脉息，这不就是鬼吗？

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姐姐说道：“想来你是才死没多久，鬼差还未将你的魂魄收走。

我嗅着你身上的生人味儿太重了，想来还有牵挂，既如此，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别留下遗憾。”我的心如刀绞，我不知我是何时死的。我急忙带上我的行囊，此时此刻，

我什么也不怕了，我要去替阿照找药。“姐姐，忘了告诉她快下雨了。”“没关系，

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雨一直哗哗啦啦地下着，拍打着我的脸。

我抹去挡着视线的雨水，坚定地往前走去。途中庆幸我没有五感，恐怕这一路的艰辛，

我坚持不下去。05我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清晨抵达了镇北城。城门守卫森严，

盘查着每一个入城的人。我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心中忐忑，生怕被人看出我非人的端倪。

城内的景象与我一路所见的荒凉截然不同，虽谈不上繁华，但街道整洁，行人面色如常，

瘟疫似乎真的被控制住了。我拉住一位面相和善的大婶询问，她告诉我，

多亏了一位云游至此的老道，献上了药方，如今官府正设点施药。我心中狂喜，

循着指引跑到城中心的施药点。归途依旧艰险，但心中有了希望，脚步便轻快了许多。

我脑中反复回响着李照虚弱的声音，还有我们在小院里的点点滴滴。那温暖的烛光，

他安静雕刻的侧影，榕树下的笑声……这些画面支撑着我，让我这缕孤魂，

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抓住那女子，她非凡人，而是女鬼。

”一声沉稳而沧桑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令我背脊发凉。他就是那献药的老道。

“老道平生坚守济世救民，除魔正道，区区一小女鬼，岂能来人间放肆。”我哭着求他，

说家里还有亲人需要药救命，求他赐药放我回去。他万般不肯。他命弟子将我绑起来，

要用三昧真火将我烧个魂飞魄散。我的阿照还在等我，我再也见不到我的阿照了。

底下看热闹的百姓，还在大声应和着要烧死我。我的心凉如死灰。06三昧真火烧起来，

也是不疼的，但我没了知觉。一觉醒来，我回到了幽冥川的忘川河边。在奈何桥头，

孟婆机械地递出一碗碗浑浊的汤水。亡魂们面容呆滞，饮下后便忘却前尘，步入轮回。

那是我渴求了数百年的终点，如今近在咫尺，我的心却像忘川的寒水浸透，

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孟婆耷拉着眼皮，用长勺搅动着锅里永远见底的汤，

沙哑开口：“小阿莘，醒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惦记着人间那口热乎气了呢！

”我猛地回神，过去数日时光，在我的脑海里放映。我强笑道：“婆婆说笑了，

只是……近日亡魂多了些，有些疲累。”“听说你就差一人便功德圆满了。

”孟婆沙哑地开口。我叹了口气：“是呀。”与孟婆闲聊了两句，

我想起凡间还有一个等药救命的小木匠，可是离正月二十还有一段日子，他应该还命不该绝。

我偷偷潜去人间，打探到，那个老道把我烧得灰飞烟灭之后，便去了阿照的村子，

为村民们治病。我无从埋怨他，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

院子里空荡荡的，大公鸡也不见了。推开房门，屋内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未做完的小木马还静静地放在窗边。一切都还在，唯独他不见了。

我打探到，他去镇北城找我了。可是，他又怎么能找到我呢。07一切生活照旧，

我在幽冥川里帮着打杂。其他鬼差老是说我整日不自在，我却不觉得。

他们便让我去把北边那小恶鬼给收了，据说那小恶鬼霸占一方许久了，再不收，

届时幽冥王怪罪下来可就不好说了。我同那小恶鬼打了三天三夜，他筋疲力尽，

我也力不从心了。最后我俩就差握手言和了。我掏出青魁灯，想要将他收进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