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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与南下的列车故事

张挽棠 著

其它小说连载

小编推荐小说《少年与南下的列车故事》,主角张挽棠童小麦情绪饱满,该小说精彩片段非常火一起看看这本小说吧:1 芒种前后农历四月的裹挟着江淮平原特有的潮热气像一块湿漉漉的毛拂过大同村的每一个角田里的早稻已经开始抽绿汪汪的一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细碎而慵懒的棉花苗也蹿起了尺把嫩绿的叶子像一双双小舒展开贪婪地捕捉着夏日来临前尚算温和的阳静候着更为炽烈的考童小村里人都这么他大名叫童志这名儿还是小学老师给取寓意“志存高远”,但除了学校那几没几个人记...

主角:张挽棠,童小麦   更新:2025-10-20 06: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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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芒种前后农历四月的风,裹挟着江淮平原特有的潮热气息,像一块湿漉漉的毛巾,

拂过大同村的每一个角落。田里的早稻已经开始抽穗,绿汪汪的一片,

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细碎而慵懒的光。棉花苗也蹿起了尺把高,嫩绿的叶子像一双双小手,

舒展开来,贪婪地捕捉着夏日来临前尚算温和的阳光,静候着更为炽烈的考验。童小麦,

村里人都这么叫,他大名叫童志远,这名儿还是小学老师给取的,寓意“志存高远”,

但除了学校那几年,没几个人记得,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蹲在自家田埂上,

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涩涩的草汁味在口腔里弥漫。他看着父亲童老栓佝偻着背,

在齐膝深的稻田里艰难地移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精准地拔除着稗草,

动作熟练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父亲的背影,

像一张被岁月和生活的重担拉得太满、几乎要断裂的弓,

黝黑、精瘦的皮肤紧贴着嶙峋的脊骨,汗水沿着脊沟淌下,

浸湿了那条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布裤腰。空气里弥漫着禾苗的青涩气、水田里发酵的淤泥味,

以及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粪肥气息。这是他自打出生起就熟悉了十八年的味道,

是土地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此刻却像一团湿棉花,堵在他的心口,闷得他发慌。

他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去那个传说中机器轰鸣、人流如织的南方。这个念头,

像田埂边那些烧不尽的野草,在他心里疯狂滋生、缠绕。

他见过村里那些只有过年才像候鸟一样归来的哥哥们。

他们穿着印着奇怪英文的、看起来时髦的假名牌夹克,嘴里叼着带过滤嘴的香烟,

用一种夹杂着本地土话和生硬粤语或吴语腔调的普通话,

高声谈论着流水线的速度、加班费的多少、工业园区网吧里的游戏,

以及发廊里那些穿着暴露、眼神暧昧的姑娘。他们似乎带着外面世界的风,

和口袋里哗哗作响的钞票,显得很风光。但童小麦总能从他们被酒精和熬夜染红的眼底深处,

看到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空洞。他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听到他们与父母因琐事爆发的争吵,

那些争吵里往往带着对家乡落后的抱怨,

以及对城市生活的某种扭曲的向往和无法融入的焦躁。他们带回来的钱,

确实修补了家里漏雨的屋顶,添置了家里的冰箱和电视,但他们的人,

好像再也无法真正地、踏实地落在这片生养他们的泥土里了。

他们成了漂浮在城乡之间的、无根的浮萍。“不想去又能咋样?”母亲王桂芬总是这样,

一边在灶间忙着煮猪食,一边用围裙擦着手,叹着气对他说。“你爹那腰,

年轻时候做挑河工落下的毛病,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身,种这几亩地,一年到头,

除去种子化肥,能落下几个钱?还不够给你将来娶媳妇下聘、盖新房子的。你看咱村,

童大力、童小军、童磊子……哪家的伢子不是十八九就出去了?读书……哎,

你也不是那块料啊。”母亲的话像又细又密的针,

精准地扎在他心上最柔软、也最不甘的地方。他不是读书的料吗?也许吧。初三那年,

他也曾挑灯夜战过,可最终中考还是差了十几分,没能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

普通的乡镇高中,母亲说读了也没多大出息,还要花那么多钱。家里拿不出那份“冤枉钱”,

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回了家,扛起了锄头,成了童老栓的接班人。可他心里,

总有一处是悬着的,是不落地的,是不甘心的。这份不甘,

每每在路过村子最东头、水塘边那座孤零零的老屋时,就变得格外尖锐,像有只猫在里头挠。

老屋里住着童阿太。阿太快九十了,是村里童姓族里辈分最高、也最受敬重的几位老人之一。

她有个女儿,叫童玉梅,那是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据说那是几十年前,

刚恢复高考没几年,童玉梅就像一只终于等到东风、奋力挣脱了竹笼的鸟儿,扑棱着翅膀,

一飞冲天,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后来又分配去了更大的城市,

成了端国家铁饭碗的“干部”。她是大同村童姓族谱上,近百年来极少数的异数,

是这片贫瘠土地上开出的唯一一朵金牡丹。童小麦对玉梅姑姑本人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

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只记得大概是五六年前,也可能是七八年前,某个格外寒冷的春节,

她曾经回来过一趟。那是个身材适中、穿着米白色长款大衣、围着浅灰色羊绒围巾的女人,

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发髻,脸上带着浅浅的、礼貌的笑容,气质清冷,说话声音温和,

但总有一种无形的距离感,让你不敢靠近。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女孩,

看上去和当时的童小麦年纪相仿,叫小雅。小雅穿着正红色的呢子连衣裙,裙摆蓬松,

脚上是擦得锃亮的小皮靴,头发梳成两个乖巧的麻花辫,用同色的蝴蝶结扎着,

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煮鸡蛋,在冬日灰蒙蒙的村庄里,亮眼得有些刺目。那个画面,

像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带着焦糊味地烙在了童小麦的脑海里。

他当时和童大力、童小军等一群半大小子,挤在村口那个最大的稻草垛后面,

偷偷地、好奇地张望。他们穿着袖口磨得发亮、沾满泥巴和草屑的旧棉袄,

手脚冻得像胡萝卜,清鼻涕吸溜吸溜的,脚上的解放鞋又破又脏。对比之下,

那个叫小雅的女孩,仿佛是来自电视里才有的、另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她不需要在泥水里插秧割稻,不需要在十八岁时被一张火车票决定命运,她的人生,

像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有无数种令人艳羡的、光鲜亮丽的可能性等待她翻阅。

“为什么玉梅姑姑可以,我们就不行?”他曾经在某个夏夜,望着满天繁星,

喃喃地问过在院子里乘凉的父亲。父亲沉默地吧嗒着自家种的旱烟,

橘红色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良久,才吐出一口浓白的、带着辛辣气味的雾气,

声音浑浊地说:“那是文曲星下凡,几辈子才出一个。咱童家祖坟上,冒不了那么高的青烟。

认命吧,伢子。”传奇之所以是传奇,就是因为它遥不可及,不可复制。

村里所有人都这么说,语气里带着认命的、淳朴的羡慕,

却没有丝毫嫉妒——那差距是云泥之别,连嫉妒都显得徒劳和可笑。离家的日子,

像挂在老屋屋檐下那块咸肉,被时间的风越吹越干,越来越近。母亲开始翻箱倒柜,

给他准备行李。

提包、几身赶集时买来的廉价换洗衣裳、还有好几瓶自家做的、能存放很久的辣酱和腌咸菜。

村里的长辈们见到他,

都会用一种既怜悯又鼓励的复杂神情拍拍他尚未完全长成的肩膀:“小麦,出去好好干,

挣了钱回来起新屋!”“到了厂里手脚勤快点,别怕吃苦,年轻人吃苦是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同小异的、程式化的送别氛围。童小麦麻木地应和着,

脸上努力挤出顺从的笑容,心里却像被挖空了一块,呼呼地灌着冷风。

他去了镇上的初中同学家,发现好几个和他境况类似的,也即将在近期出发。

目的地五花八门,

广东东莞、深圳龙华、苏州昆山、无锡新区……他们聚在同学家昏暗的堂屋里,

抽着呛人的、几块钱一包的香烟,谈论着对未来模糊的想象和深藏的恐惧。

他们互相用粗俗的话语打着气,又说着“混不出个人样就不回来见江东父老”的狠话。

但彼此闪烁的眼神深处,都清晰地映照着对未知前途的、无法排解的茫然。

2 人生的转折点离家前三天,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童小麦。他避开了午后最毒的日头,

踩着被晒得发烫的田埂,再次走向村子东头那座孤零零的老屋。院门依旧虚掩着,

仿佛永远为回忆留着一道缝隙。那只养了多年、毛色油光水滑得像缎子似的大橘猫,

正慵懒地趴在门槛的阴凉处,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他深吸一口气,

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阿太还是坐在院里的那棵老槐树下的藤椅上,眯着眼睛,

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把边缘已经破损的旧蒲扇。午后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

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晕。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

浑浊却依然保持着某种洞察力的目光,温和地落在童小麦身上。“是……小麦伢子吧?

”阿太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秋风吹过干枯的玉米叶,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焦躁的安宁力量。“快坐。”“阿太,是我。

”童小麦有些拘谨地应道,在旁边的那个小树墩做成的凳子上坐下,

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听说……你要出门了?去南边?”阿太慢慢地说,

目光似乎透过他年轻而焦虑的脸庞,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或许有她同样年轻时送别的身影,或许有她女儿当年离家求学的背影。“嗯,

过几天就走,去深圳,进电子厂打工。”童小麦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阿太沉默了一会儿,只有蒲扇摇动的微弱风声和树上知了的聒噪。

“出去……也好,见见世面。咱们这地方,留不住年轻人喽。

”她的话里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淡的无奈和认命。这话像一根引线,

瞬间点燃了童小麦积压已久的困惑和不甘。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抬起头,

直视着阿太那双深陷却清明的眼睛,

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头已久、几乎要将他憋疯的问题:“阿太,玉梅姑姑……她当年,

是怎么就能考上大学的?她……她为什么不用像我们一样,一定要出去打工?

她是不是……特别聪明?”阿太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心疼,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目光投向虚空中某个无形的点,仿佛在凝视着几十年前那些日日夜夜。

“你玉梅姑姑啊……”阿太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回响,

将童小麦瞬间拉入了那个他无法想象的年代。“她也不是一步就登了天的。她考了四年,

整整四年呐。”“四年?!”童小麦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传奇背后第一道碎裂的声音。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细节!

在他和所有村里年轻人的想象中,传奇都应该是天赋异禀、运气爆棚、一击即中的!

怎么会考了四次?“那时候,家里穷啊。”阿太的声音低沉下来,像蒙上了一层历史的尘埃,

“点灯用的煤油都金贵得很,哪里能让她整夜点着看书?她舍不得。每天,天不亮,

鸡还没叫头遍,她就窸窸窣窣地爬起来了。摸黑把灶房那口大水缸挑满,

把院子里里外外扫得干干净净,把鸡笼鸭舍都喂好……她得抢在天亮前,

把家里她能做的活儿都做完。等天刚刚蒙蒙亮,她就立刻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门口,

赶紧看书,写字……那眼睛啊,现在离不开厚厚的眼镜片,

就是那时候瞅坏的……”童小麦屏住呼吸,

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弱、单薄却异常倔强的少女身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

沉默地与贫困、与时间、与残酷的现实,争夺着每一寸可能用于学习的光明。那画面,

比他看过的任何电影都更震撼他的心魄。“她上初中那会儿,连双鞋都没有。

”阿太的声音有些哽咽,伸出枯瘦的手指,抹了抹眼角,“一年到头都是赤脚打巴掌去学校。

路上石子多,又不好走,冬天冻得脚上全是裂开的口子,血糊糊的……同学笑话她,

她也不吭声,不跟人吵,就当没听见。放学回来,照样帮我喂猪、砍柴,

干完活就蹲在墙角看书……她那脚底板,

磨得比老牛皮还厚、还硬……”赤脚走在雨后滑腻的田埂上,

和走在晒得滚烫或者布满碎石的乡间小路上的那种刺痛和灼热,童小麦是深切体会过的。

他无法想象,一个正值豆蔻年华、自尊心最强的女孩子,如何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

默默忍受着这种身体上的剧痛和心理上的屈辱,

只为着“读书”这两个在他看来有些虚无缥缈的字。

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和多么坚定的信念?“她心里有股劲儿,一股子不认命的劲儿。

”阿太用蒲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她不想一辈子在这土里刨食,看天吃饭,

要想活得有点不一样,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再苦,再难,她也得咬着牙走下去。

”阿太的话,像一把沉重而古老的钥匙,咔哒一声,

打开了童小麦心中那扇被迷茫和无奈锁死的门。原来,传奇并非天生,并非偶然,

它是在无尽的苦难、屈辱、失败和近乎偏执的坚持中,千锤百炼而成的。

玉梅姑姑头顶那令人艳羡的光环背后,是连续三年名落孙山的煎熬与耻笑,

是连煤油灯都点不起的极致贫寒,是赤脚行走所带来的尊严践踏与身体上的累累伤痕,

以及在这所有磨难中,那颗从未熄灭过的、熊熊燃烧的向往之心。3 离歌离家的日子,

定在了五月初八。据村口会看黄历的老会计说,这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日子一旦钉死,

童家小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种倒计时特有的心慌感。

母亲王桂芬的忙碌达到了顶峰。她翻出了攒了许久、一直没舍得用的新被里被面,

棉花是自家地里种的,弹得蓬蓬松松,一针一线,缝得密密麻麻。她缝被子的时候,

总是低着头,偶尔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一下眼睛,不知是被棉絮呛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床被子厚实得有些过分,童小麦知道,母亲是怕南方的冬天阴冷,屋里没有火炕。“妈,

听说广东冬天暖和,用不着这么厚的被子。”他忍不住说。王桂芬头也不抬,

手指飞快地穿梭:“暖和啥?再暖和能有家里暖和?带上,万一变天呢?在外面病了,

连口热水都难喝上。”她语气里带着固执,仿佛把这床厚重的被子带上,

就能把家的温暖也一并裹挟而去。那只印着模糊“上海”字样的旧提包被反复擦拭,

拉链有些卡顿,父亲童老栓蹲在门口,拿着半截蜡烛,小心翼翼地涂抹着拉链的齿牙,

试图让它更顺滑一些。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活计。

童小麦看着父亲花白的头顶和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心里一阵酸涩。

除了被褥和衣物,王桂芬还准备了堪称庞大的“吃食军团”:五六瓶自家晒的豆瓣辣酱,

封得严严实实;一大罐腌萝卜干,嚼起来嘎嘣脆;煮了二十个鸡蛋,用红纸染了色,

图个吉利;甚至还有一小布袋炒米,说是万一在路上饿了,用开水一泡就能吃。

童小麦看着那个被塞得鼓鼓囊囊、几乎要裂开的行李包,哭笑不得,

却又无法拒绝这份沉甸甸的、近乎笨拙的爱。村里的长辈们,

这几天也格外频繁地出现在童家小院。三叔公拄着拐杖来了,

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塞给童小麦:“小麦,拿着,到了地方,买碗面吃。

出门在外,肚里有食,心里不慌。”红布里是一张崭新的五十元纸币。童小麦推辞不要,

三叔公却瞪起了眼睛:“拿着!嫌少?”他只好收下,感觉那张纸币烫得灼人。

邻居春婶送来了十几个还温热的咸鸭蛋,用网兜装着:“路上吃,下饭。到了厂里,

跟人好好相处,多个朋友多条路。”她的儿子前年去了苏州,至今还没回来过。

就连平时不太来往的、村西头的童老六,也扛着半袋新挖的土豆路过门口,

撂下一句:“小麦,出去挣大钱!回头把你爹妈也接去享福!

”语气里带着乡里人特有的直接。这些淳朴的关怀,像一层层温暖的棉花,包裹着童小麦,

却也让他更加喘不过气。他仿佛被架上了一个名为“期望”的高台,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离家前两天的傍晚,童大力和童小军约他去了村后的水塘边。

这里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秘密基地。夕阳把水面染成橘红色,几只鸭子悠闲地划着水。

三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草坡上,看着夕阳下沉。最终还是童大力先开了口,

他用力扔出一颗石子,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妈的,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了。

”童大力性子莽,家里兄弟多,负担重。童小军叹了口气,他性子软些,是家里独子,

父母本来不想让他走太远,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现实。“听说那边厂妹子也多,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点,但笑容有些勉强,“不知道能不能谈个对象。”童小麦没接话,

他看着远处自家屋顶上升起的、笔直的炊烟,忽然问:“你们……想过以后吗?就一直打工?

”童大力愣了一下,嗤笑一声:“以后?想那么远干啥?挣够钱,回来娶媳妇生孩子呗。

难不成还能在城里扎根?你看咱村谁扎下根了?”童小军也低声说:“是啊,小麦,

别想那么多。咱们就是打工的命。能把钱安安稳稳挣回来,就不错了。”童小麦沉默了。

他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是这片土地上大多数年轻人的宿命。但他脑海里,

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童阿太那双清明的眼睛,和玉梅姑姑赤脚行走的背影。那股“劲儿”,

真的无法复制吗?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他知道,在童大力和童小军听来,

这或许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离家的前夜,月光格外皎洁,像水银一样,

透过没有窗帘的木格窗棂,洒在童小麦床前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清冷。堂屋里,

父亲童老栓罕见地没有早睡,他坐在八仙桌旁的那张长条凳上,

就着一小碟油光发亮的花生米,小口小口地啜着镇上打来的散装白酒。

昏黄的灯泡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他看起来更加苍老、沉默。

母亲王桂芬就着那点灯光,最后一次检查他的行李。她把每一件衣服都叠了又叠,

把咸菜瓶子的塑料袋封口又捏紧了一遍,然后,像做贼一样,

迅速掀开童小麦行李包内侧那个小小的暗袋,

把几张卷得细细的、皱巴巴的百元纸币塞了进去,又飞快地拉好拉链。做完这一切,

她背过身,面对着斑驳的土墙,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

压抑的、像小动物呜咽般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童小麦躺在里屋的床上,

睁大眼睛看着屋顶的椽子,母亲的哭声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他终于忍不住,

披上衣服下了床,走到堂屋。“妈,别弄了,早点睡吧。”他声音干涩地说。

王桂芬慌忙用袖子擦干眼泪,转过身,强挤出笑容:“就睡了,就睡了。你明天要起早,

快去睡。”父亲童老栓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村口那口深井。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咕噜了一下,

最终却只吐出几个干巴巴的字:“出去……别惹事。凡事……忍着点。”他顿了顿,

端起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给了他一点勇气,

他继续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钱,挣多挣少,不打紧,平平安安最重要。

该寄回家的钱……记得寄。自己……在外面,也别太省着,该吃的要吃,身体是本钱。

”这些话,翻来覆去,这几天已经说了无数遍。但此刻,在离别的月光下,

从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童小麦低着头,鼻子发酸,

喉咙像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只能从鼻腔里发出“嗯、嗯”的应答声。

阿太下午那些关于艰辛与奋斗的话语,还在他脑海里轰鸣,

与父母此刻这沉甸甸的、充满无奈与牵挂的叮嘱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他心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不想去,但他知道必须去。这是他的命,

是大同村绝大多数十八岁男孩子的共同命运。他们像成熟的稻谷,到了一定时候,

就必须被收割,然后被运往全国各地,去滋养远方的城市,而自己的根,

却仿佛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渐渐枯萎。但他似乎模模糊糊地明白,他不得不走的这条路,

也许并非完全是绝路,也许在路的某个拐角,藏着改变命运的契机。

他偷偷在自己的行李包最底层,那几件旧衣服的包裹下,

塞进了初中和高中的语文、数学、英语课本,动作小心翼翼,

像藏起一个珍贵的、见不得光的、却又支撑着他全部勇气的梦想。那几本书的重量,

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也仿佛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力量。

4 绿皮车厢去县城的班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颠簸摇晃,像一头疲惫的老牛。

童小麦和父母挤在最后一排,行李堆在脚边,占据了大半空间。没有人说话,

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车窗玻璃因为震动发出的咔哒声。母亲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仿佛一松手,

儿子就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到达无为火车站时,天光才微微发亮。

站前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黑压压一片全是背着、扛着、拖着各式行李的旅客,

绝大多数都是和童小麦他们一样的面孔——年轻的、年老的,但眼神里都带着相似的漂泊感。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汗水和清晨小摊上蒸包子的混合气味。

童大力和童小军已经等在约定的地方,三人汇合后瞬间被人潮裹挟着,向检票口涌去。“挤!

别挤!按顺序来!”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声嘶力竭地喊着,但效果甚微。

童小麦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印着通往深圳的硬座车票,感觉手心全是汗。父亲在他身后,

用瘦削的肩膀帮他顶住后面涌来的压力,母亲则在一旁,

徒劳地想帮他理一理被挤得皱巴巴的衣服。好不容易挤过检票口,冲向站台。

那列墨绿色的、如同长龙般的火车静静地卧在轨道上,周身布满划痕和锈迹,

像一个饱经风霜、沉默不语的巨人。车身上用白色油漆写着它的终点站:深圳。这两个字,

对童小麦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和沉重的压力。

“KXXX次列车开始检票上车!”广播响起,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童小麦按照票上的号码,

找到了自己所在的车厢。车门处更是挤成了一锅粥,人们争先恐后,仿佛晚上车,

那个远方的机会就会溜走。他感觉自己的脚几乎离了地,是被后面的人硬生生推上去的。

一踏入车厢,

扑面而来——汗臭、脚臭、泡面的调味粉味、劣质香烟的残留味、还有不知名食物的油腻味,

各种气味混合、发酵,形成了一种独属于绿皮车硬座车厢的味道。童小麦胃里一阵翻腾,

强忍住了干呕的冲动。车厢里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拥挤。行李架上早已塞得满满当当,

巨大的蛇皮袋、破旧的行李箱、用绳子捆扎的纸箱,层层叠叠,仿佛随时会崩塌下来。

座位底下也躺着人,铺着报纸或简陋的毯子,蜷缩着身体。过道上站满了无座的人,

他们倚靠着座椅靠背,或直接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

童小麦和童大力、童小军艰难地挪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一个三人座的硬席,

他们幸运地买到了连号。童小麦靠窗,童大力靠过道,童小军夹在中间。

他们把硕大的行李包死活塞进了座位底下,只感觉双腿被硌得生疼,几乎无法伸直。

他们对面,坐着一对母女。母亲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粗糙,眼角有着深深的鱼尾纹,

眼神里透着常年操劳的精明和一丝对女儿的担忧。女儿看起来十六七岁,扎着简单的马尾,

穿着一身略显土气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格子衬衫和蓝布裤子,一直低着头,

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偶尔偷偷抬眼打量一下周围,

眼神里满是怯生生的好奇和对未来的惶恐。女孩脚边放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崭新双肩包,

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女孩旁边,紧靠着过道,

坐着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他脚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印着“尿素”字样的尼龙袋,此刻正旁若无人地脱了鞋,

把一双满是老茧和裂口的脚架在对面座位底下,一股浓烈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童大力厌恶地皱了皱眉,别过脸去。童小麦把目光投向窗外。站台上,

送行的人群还在翘首以盼。他看到了父母,母亲正拼命踮着脚尖,朝他这边张望,

父亲则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火车猛地晃动了一下,

伴随着一声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终于缓缓开动了。“呜——”这一声汽笛,

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割断了最后连接着故乡的线。站台开始移动,加速,

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连同那座小小的、生养了他十八年的县城。童小麦感到心脏猛地一缩,

一种尖锐的疼痛贯穿全身,视线瞬间就模糊了。他赶紧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不让旁边的伙伴看见自己的脆弱。火车很快提速,哐当哐当的声音变得密集而规律,

窗外开始掠过广阔的田野、散落的村庄、蜿蜒的河流。江淮平原的景色逐渐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童小麦从未见过的、起伏的丘陵和更茂密的植被。车厢里渐渐活跃起来。

泡面的香气开始统治空气,人们拿出自带的干粮——馒头、烙饼、煮鸡蛋,

就着热水或凉水吞咽。童大力也拿出了他娘准备的烙饼,分给童小麦和童小军。饼很硬,

有点硌牙,但带着家乡面粉的香味。

那个脱鞋的中年男人从尿素袋里掏出一个巨大的铝制饭盒,里面是堆得冒尖的白米饭和咸菜,

他用手抓着,吃得唏哩呼噜,旁若无人。他对面的女孩微微蹙眉,把身子往母亲那边缩了缩。

下午,车厢里变得更加闷热。虽然有风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着,但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各种气味混合得更加浓烈。有人开始打牌,声音响亮,带着粗鄙的玩笑;有人靠着车窗打盹,

口水流了下来;过道里,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因为找不到座位,疲惫地坐在地上,

轻声哼唱着摇篮曲,婴儿的啼哭声时断时续。童小麦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他试图看书,

拿出那本藏在包里的高中语文课本,但车厢摇晃,光线忽明忽暗,再加上周围的嘈杂,

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旁边童大力和童小军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张着嘴巴,

发出轻微的鼾声。就在这时,过道里一阵骚动。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你长没长眼睛啊!

踩到我脚了!”童小麦抬头看去,是一个打扮得略显时髦的年轻女人,

正对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扛着巨大编织袋的老农民怒目而视。

老农民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嗫嚅着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人太多,

没看见……”“没看见?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我这是新买的皮鞋!”女人不依不饶,

引来周围人的侧目。老农民更加窘迫,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巨大的编织袋还压在他佝偻的背上。周围有人劝解,有人看热闹,

也有人低声议论那女人的刻薄。最终,在老农民连连鞠躬道歉下,女人才悻悻地坐下,

嘴里还嘟囔着“乡下人真没素质”。这一幕,像一根刺,扎进了童小麦的心里。

他看着那个和老父亲年纪相仿的农民,因为不小心踩了一脚,

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如此的羞辱。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冷漠,刻薄,

充满了不平等的审视。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他想起父亲“凡事忍着点”的叮嘱,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夜幕降临,

车厢里的灯光昏黄而微弱。窗外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偶尔掠过的、零星灯火,

像萤火虫,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提醒着人们火车正在广袤的土地上飞驰。

白天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寂静。打牌的人散了,

大部分人都以各种别扭的姿势陷入睡眠,鼾声、磨牙声、梦呓声此起彼伏。

童大力和童小军也睡得东倒西歪。那个脱鞋的中年男人早已鼾声如雷。童小麦却毫无睡意。

他看着窗外黑暗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写满了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

阿太给他讲的故事,父母的牵挂,车厢里的冲突,混杂在一起,在他脑海里翻腾。

“你也睡不着?”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童小麦转过头,是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她也醒着,

正静静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显得很大,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好奇。“嗯。

”童小麦低声回应。“你是第一次出去吗?”女孩问。“嗯。去深圳。你呢?

”“我也是第一次。跟我妈去东莞,找我爸。他在那边工地干活。”女孩的声音细细的。

短暂的沉默。“我……有点怕。”女孩忽然说,声音更低了,像怕被母亲听见。

童小麦愣了一下,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看着这个和他一样初次离乡背井的女孩,

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也有点。”他老实承认。“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

听说工厂很大,人很多,规矩也很严。”女孩忧心忡忡地说。

“是啊……”童小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你想家吗?”女孩又问。

“……想。”这个字吐出来,带着一丝苦涩。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

各怀心事。这短暂的交谈,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让童小麦感到一种奇妙的慰藉——原来,

在这趟拥挤南下的列车上,感到恐惧和迷茫的,不止他一个。

他们像无数颗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沙粒,身不由己,却又不得不努力向前。不知过了多久,

女孩也靠着母亲睡着了。童小麦依然睁着眼睛,看着窗外。远处的地平线上,

开始透出隐隐的、都市特有的晕染光。天,快要亮了。深圳,快要到了。他知道,

当火车彻底停稳,车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真正的、无法预知的打工生活,

就将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起所有的勇气,

去面对那个即将到来的、充满挑战的全新世界。车厢依旧拥挤嘈杂,但在他心里,

某种转变正在悄然发生——从被动地被推着走,到开始主动地、带着一丝微茫却坚定的希望,

去迎接未知。5 围墙之内火车在晚点了近三个小时后,终于喘着粗气,

缓缓滑入了深圳西站。当“深圳”两个巨大的红色字体清晰地映入眼帘时,

整个车厢瞬间沸腾起来。沉睡的人们惊醒,匆忙地收拾着行李,过道里瞬间挤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到达终点的躁动和新的不安。“到了!到了!

”童大力兴奋地推搡着还在发懵的童小麦和童小军。童小麦透过车窗,向外望去。

站台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也陈旧得多。水泥地面布满污渍,

空气中混杂着铁锈、煤烟和南方特有的潮湿气味。远处,是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楼群,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一片冰冷的、由钢筋水泥构成的森林。这就是深圳?

与他想象中那个遍地黄金、流光溢彩的特区,似乎有些差距。人流再次裹挟着他们向前。

下车,出站。站外广场的景象更是让童小麦目瞪口呆。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各种口音的呼喊声、拉客声、汽车喇叭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噪音漩涡,冲击着他的耳膜。

举着各式牌子接站的人密密麻麻,

牌子上写着各个工厂的名字:XX电子、XX五金、XX制衣……“这边!无为来的!这边!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的中年男人,操着带浓重无为口音的普通话,

用力挥舞着手里的纸牌。是中介“刘老板”,村里人南下打工,十有八九是通过他。

童小麦三人像找到了组织的迷途羔羊,赶紧挤了过去。刘老板清点了人数,确认无误后,

便领着他们这几十个刚从无为来的年轻人,走向广场边缘停着的一辆破旧的中巴车。

车子塞满了人和行李,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摇摇晃晃地驶离了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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