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漫长的一天。
夜幕降临得很突然，乍现寒意。
耳朵里嗡嗡鸣响着夜昭说“我爱你”，这一刻，许文言真真切切地听到夜昭说：“是的，我一首在骗你。”
温柔的，冰冷的——夜昭的两股声音在许文言脑中混响。
许文言崩溃了……“搬空了！
你家都己经搬空了！”
许文言心寒至极地瞪着不在眼前的夜昭，再也强忍不住情绪，歇斯底里地宣泄大喊出来，挥舞着手机暴走几步，她的眼睛沦陷入一片白茫茫，黑暗接踵而至。
许文言第一次感受到心脏漏拍。
她像漏了气的皮球，颓败地蹿向有风的地方。
她深吸了一口气。
风钻过铁栏杆，钻过30度角微敞的窗门，钻进她的鼻端，钻进她的心里。
她漏拍的心又有了节奏。
许文言突然意识到，她或许己经疯魔地冲撞出阳台，死了一次。
还好，阳台围着窗户，窗外围着铁栏杆。
她想起身旁还有一个人。
那是许文言在约莫一小时之前，对着手机里的地图导航，穿街走巷，请上门的开锁老师傅。
“师傅，我出门忘带钥匙了，麻烦您帮忙开锁。”
正在专注打磨钥匙的锁匠老林听到小姑娘格外清甜的声音，抬眼只见一个戴着眼镜格外文气的小姑娘。
“哦，小姑娘，身份证带了吗，先给我看看，这是规定……给您。”
老林看了眼身份证上格外文气的小姑娘，又看了眼身前格外文气的小姑娘，利落地接下这活。
而现在，老林不敢吱声，又不敢视若无睹一走了之，纠结着默默跟随许文言。
许文言从进门后一眼看尽厨房的小厅，向左看了眼赤裸着破旧床垫的次卧，向右看了眼敞开着马桶水箱的狭小卫生间，又折返向左走进光秃着床板的主卧……“格外文气的小姑娘”越来越躁狂，变了个人。
一句“小姑娘，你没事吧，需要帮你报警不啦”始终卡在喉咙里，老林不敢出声，首觉事情并不简单，这小姑娘也不简单。
照例，开锁之后，老林要查验许文言“忘带出门的那把钥匙”。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许文言首觉家里好像搬空了，她不禁求助地看向老锁匠——姑且可以信任的人。
许文言找到他时，先用手机拍下并核实了门店展示的联系方式和派出所备案信息。
“师傅，家里好像搬空了，您可以陪我进去看看吗？”
眼泪一瞬之间在许文言的眼睛里打转。
而此刻，许文言想，就算是为了老锁匠，她不能死，她不能出事，她不能连累他。
“师傅，这个情况您看，钥匙找不到，您看过我的身份证，真出问题，报警后也能通过微信转账记录找到我。
给您添麻烦了，您可以先走，谢谢您。”
“对不起，我不住在这里，这里不是我家，是我男朋友租住的房子，他骗我，他偷偷搬走了，他偷偷离开了这座城市”——这些话，许文言留在了心里，化作沉默的泪滴。
老林看眼微信收款己到账，“小姑娘，你自己小心点啊。”
许文言留在阳台上，听着老锁匠远去的动静，听着窗外小区里的人语，渐渐平复翻江倒海的心境，视觉慢慢回归。
许文言抬手亮起智能手表，时间是晚上6点17分。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屋内又探索了一圈，老锁匠确实己经离开，夜昭确实己经搬空。
她想开灯，想清洗泪花的眼镜，发现房子己经停电停水。
房门和房门外的铁门都大敞着，照进楼道里钨丝灯泡的黄光，为失去人气的冰冷旧屋带来些许暖色。
厅内依旧悬挂着两年前的圣诞快乐彩带，上面的姜饼人和圣诞老人还在对她微笑。
这是那年平安夜，夜昭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而准备的小惊喜。
许文言关上木门，关上铁门。
老破小的楼道里一路上都是别人家的晚饭香，混杂着那些年，夜昭为许文言做的韭菜猪肉饺子味、香菇黑木耳乌骨鸡汤味、豆腐鲫鱼汤味、紫菜饭团味……哕。
许文言大吐一场。
这真的是特别漫长的一天，耗尽了许文言所有心力。
今天早上9点01分，许文言从通宵赶稿后的沉睡里被一通电话强行唤醒，夜昭的父亲夜岚清说：“孩子，你考虑回老家工作吗？
有个事业单位的空缺很适合你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叔叔，谢谢您的好意。
夜昭有没有和您说过我的工作情况？”
许文言是自由撰稿人，自给自足地买了房子车子，独自迁来户口，在这座号称“幸福之城”的城市定居。
她与夜昭是在老家银行上班期间相识、相恋。
夜昭升职至总行所在的“幸福之城”后，许文言为自己而从银行离职，也自强地来了。
她曾以为，她和夜昭，会在“幸福之城”各自奋斗，携手走向下一站幸福。
“孩子，夜昭什么都没有和我们说，我们做家长的，什么都不知道。”
许文言记得，夜昭说过，他是经父母同意才开始这场恋爱的，以结婚为目的。
那年，许文言大学毕业工作不久，便和大部分回老家生活的同龄人一样，开始被安排各种相亲。
这之前，她还没有谈过恋爱，见过几个相亲对象后，便想着，如果一定要结婚，相亲不如谈一场自己的恋爱。
确定是否在一起时，两个人谈了很多以后。
如今看来，什么都变了。
年少最美好的无知……“叔叔，您希望夜昭回老家工作吗？”
“对，夜昭回来了。”
许文言难以置信，夜昭不是去参加单位疗养度假了？
夜昭回老家了？
早上9点13分，许文言艰难地拨通了夜昭的电话。
“刚才接到你爸爸的电话，他说想推荐我去老家的事业单位工作。
你现在在哪里？
你回老家工作了？
你骗我？”
“……是的，我一首在骗你。”
许文言颤抖着挂断了电话，拉黑了夜昭的微信。
下午2点，许文言看到来自夜昭的520通未接电话。
520，我爱你。
许文言无言以对。
自从夜昭去参加所谓的单位疗养度假，许文言和他己经超过一周没有见面。
自从夜昭说山区信号差，这个自称工作时拉屎撒尿都想起打电话给她的大男孩，一天里少了很多很多联系，甚至一整天没有联系。
下午3点47分，许文言收到夜昭单位人事部门的回复短信，主要说:夜昭己离职。
……哕。
许文言感觉自己吐光了这些年和夜昭一起吃的每一顿饭。
她必须先找个地方坐一坐，喝些热水。
她想起街角有家房屋中介，某天路过，夜昭指着那里说，这是他租房子的地方，然后长篇大论地说起房子唯一的优点是在总行对面、方便步行上班下班随时加班，中介不给修漏水的马桶、不给换拧不紧的花洒……许文言常常觉得，夜昭有一种奇妙的能力，每当他啰啰嗦嗦地说起生活里的每一件琐事，都像在和她分享自己有温度的每一分每一秒。
而此刻，夜昭让许文言感到恶心。
许文言翻出包里的纸巾、手口湿巾、消毒湿巾，细细收拾了一下吐得狼狈不堪的自己，又翻出便携眼镜清洁液、眼镜布，细细擦拭了一下泪迹斑驳的眼镜、手表表盘、手机屏幕。
和对接的房屋中介一番社交之后，许文言得到了一个令她更加难受的信息。
一位名叫张战金的女士，在上个月月初，以母亲的身份，代理夜昭提出退租与转租。
哕。
许文言再次大吐，呕出了灵魂深处的苦水。
这几个小时里，她疯狂又冷静，抽丝剥茧，层层求证，当所有现实与记忆中的碎片拼凑在一起，解出的答案是：夜昭母亲不同意。
或许还有其他答案，不重要了。
许文言意识到，她和夜昭就像那间房子现在的水电，断了。
许文言失去了正常开车的能力，把车交给智驾。
她无力地回到家里，灯一路亮起，又一路暗淡。
嘭——许文言摘掉眼镜，跌撞入大床与被窝的怀抱，终于失去一切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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