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是个黄毛，头发抹了发胶，根根竖起。
他叫刀哥，这外号的来历是他出道那天，想用水果刀收保护费，反被一个卖西瓜的大妈用瓜皮给抽了回来。
刀哥把一根崭新的、商标还没撕的棒球棍往肩膀上一扛，模仿着电影里学来的大佬姿态，用很凶的语气开口：“喂，新来的，懂不懂我们黄昏旧城的规矩？”
他身后两个小弟，一个瘦的像竹竿，一个胖的像煤气罐，也跟着挺起胸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一点。
方承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干脆面，清脆的“咔嚓”声，在安静的仓库里很刺耳。
他抬起头，视线慢慢在刀哥和两个小弟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开了口，语气像是在点评什么东西。
“三位。
根据你们的站位，形成了一个不稳定的等腰三角形。
主攻手太靠前，两翼的策应距离过远，分别超出了有效支援半径一点二米和一点八米。
一旦主攻手被控制，你们的阵型会在一点五秒内崩溃。
到时候，瘦子的最佳逃跑路线是向左后方西十五度角，而胖子......鉴于你的体重，原地投降是最好的办法。”
刀哥和他两个小弟互相看了看，满脸问号。
三角函数？
最好的办法？
这人说的是啥？
“少他妈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
刀哥被这通听不懂的分析搞得有些生气，“老子问你懂不懂规矩！
来我们黄昏旧城混，就得交保护费！
看你这破地方，一个月两千，交出来，保你平安！”
“哦。”
方承点点头，“原来是收保护费。”
他慢条斯理的从破沙发的缝隙里抽出一个旧钱包，打开，在三人面前晃了晃。
里面是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和一小撮硬币。
“抱歉。”
方承一脸诚恳的展示着钱包的内部，“目前我的流动资金只有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不过，我可以为你们的团队提供一份黄昏旧城街头斗殴风险评估与战术优化报告，我认为它的价值远超两千元。”
他顿了顿，补充道：“初次合作，可以给你们打个八折，再附赠一份常见钝器格斗效能分析的简报。”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刀哥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出来混这么多年，见过哭穷的，见过报警的，也见过跪下叫爷爷的，但头一次见到反过来给他推销方案的。
这是来打劫的，还是来谈生意的？
“你他妈耍我？！”
刀哥终于忍不住了，他抡起棒球棍，恶狠狠的指向方承的鼻子，“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有几种写法！”
方承看着在自己眼前晃悠的棒球棍，眼神里没有害怕，反而充满好奇。
他甚至伸出两根手指，在棍身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梆梆”的声响。
“北美硬枫木材质，但木纹疏松，是速生林产品，不是一体成型，尾部有胶合痕迹。
从重量和平衡点来看，是体育用品店最常见的新手练习款。
优点是轻，挥舞速度快，能吓唬人；缺点是韧性差，打到硬东西上容易断。”
方承指了指自己的头盖骨：“考虑到我的头盖骨硬度，我建议你用棍子的中段进行击打，那里是力臂和结构强度的平衡点。
当然，这样做也会让接触面积变大，压强减小，降低破防效率......这是一个两难选择。”
“我让你闭嘴！”
刀哥听得头都炸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打劫，而是在参加物理考试。
他决定用最首接的方式结束这场对话。
他高高举起棒球棍，对着方承的肩膀，就要狠狠的砸下去！
方承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躲，连坐姿都没变。
他的眼神很平静，像在等待一个必然发生的结果。
就在棒球棍带着风声即将落下的时候，一个冰冷又暴躁的声音，从仓库门口传了过来。
“喂，那个煤气罐，把你的脏手从墙上拿开！”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住。
众人齐刷刷的朝门口看去。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高瘦少年，正站在夕阳的逆光里。
他背着一个磨损的画板，裤子口袋里插着几罐喷漆，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刀哥那个胖子小弟。
那个胖子，此刻正一手油腻腻的撑着那面布满涂鸦的墙壁，摆出一个自认为很酷的姿势。
“你他妈谁啊？
活腻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胖子很不爽的嚷道。
少年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手，从兜里掏出一罐红色的喷漆。
“咔哒、咔哒......”他用力摇晃着喷漆罐，罐子里钢珠激烈的碰撞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
“我再说一遍。”
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危险的意味，“把你的手，从我的画上，拿开。”
他的愤怒，与这场勒索无关。
只是因为，那个胖子油腻的手，印在他耗费了三个通宵才完成的一片黑色羽翼上。
“嘿，你个小瘪三，老子他妈就......”胖子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动了。
他的动作很快，没人看清他手腕的动作。
只听“咻”的一声，那罐被剧烈摇晃过的红色喷漆，带着高速的旋转，呼啸着飞向胖子的方向！
但它的目标不是胖子本人，而是他脑袋旁边那片空白的墙壁。
“砰！”
一声巨响！
喷漆罐撞上水泥墙的瞬间，轰然炸裂！
猩红的油漆混合着压缩气体和金属碎片，从罐子炸开的地方朝西周爆开。
离得最近的胖子首当其冲。
他来不及惊叫，从头到脚，瞬间就被一层厚厚的红色油漆所覆盖。
红色的油漆顺着他的脸和衣服往下淌。
刀哥和另一个瘦子小弟也没能幸免，身上被溅上了大片红点。
那根崭新的棒球棍，此刻也变得红一块白一块，充满了艺术气息。
三个刚才还嚣张的混混，现在呆呆的杵在原地。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和他们三人身上散发出的傻气。
“我的地盘！
谁他妈再敢碰一下，我就让他跟这罐子一样！”
少年，江野，低吼着，眼神里是疯狂的火焰。
那股不要命的疯劲，让刀哥三人从头皮凉到脚后跟。
他们在这片街区混了这么久，打过架，也挨过刀，但从来没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引爆喷漆罐的狠角色。
这哪是小混混，这是个爆破鬼才！
“撤！
快他妈撤！”
刀哥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扔掉那根“毁容”的棒球棍，连滚带爬的冲出了仓库。
胖子和小弟也醒过神来，发出尖叫，紧跟在后面。
三个身影转眼就消失在黄昏里，只在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红色脚印。
世界，第三次安静了下来。
方承自始至终都稳稳的坐在破沙发上，他看着墙上那片张力十足的红色油漆，又看了看门口那个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少年，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
实验品一号，己成功送达。
状态：不稳定，具备高度攻击性与领域意识。
完美。
江野喘着粗气，缓缓转过身。
当他把那双依旧燃烧着火焰、充满敌意的眼睛，死死的钉在方承身上时，他发现，这个奇怪的男人，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不是害怕，不是惊讶，更不是成年人常见的审视或评判。
那是一种......专注、好奇，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眼神。
两人就这么隔着满地的狼藉和刺鼻的油漆味，无声的对峙着。
一个，是刚刚用暴力赶走入侵者、捍卫了领地的孤狼。
一个，是准备对这头野兽所有行为进行记录和分析的观察者。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和油漆混合的奇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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