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揣着新得的银钱往西市铁匠铺去,刚要拐进巷口,忽闻有人唤他。
回头见是教坊司的小吏张二郎,提着描金食盒,笑得殷勤:"李郎君,可算等着您了!
我们坊主备了薄宴,说是有新奇物事要请您品鉴。
"他心里犯疑——教坊司乃皇家乐坊,怎会突然邀他这市井文人?
可张二郎扯住他衣袖不放:"坊主特意嘱咐,您若不去,他明日便亲自来请。
"李珩只得随着去了。
教坊司的宴设在后园水榭,临着碧波潋滟的曲江池。
汉白玉圆桌上摆着十数样精致茶点,琉璃盏中盛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在夕阳下泛着琥珀光泽。
坊主是个鬓发微霜的老者,见李珩到来,忙起身相迎:"李郎君快请上座!
如今长安城里谁不知您的《论语新说》,连宫里的娘娘都爱不释手呢!
"李珩方落座举杯,便见水榭外飘来数位舞姬。
为首那个身着烟霞色舞裙,腰束流苏绦带,眉眼含情似春水,正是教坊司头牌柳轻眉。
她怀抱曲项琵琶,盈盈一拜:"小女子柳轻眉,见过李郎君。
"声音清越如碎玉投盘。
李珩急忙还礼,心中却暗忖这宴非比寻常。
果然酒过三巡,但见一个身着锦缎圆领袍的汉子摇扇而入,坊主立刻起身谄笑:"王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这王公子乃是吏部尚书侄儿,在长安城素有纨绔之名。
他睨了眼柳轻眉,又斜睨李珩,嘴角勾起讥诮:"哟,这不是写歪理话本的李珩么?
怎么,也来凑教坊司的热闹?
"李珩默然举杯,王公子却得寸进尺,指着柳轻眉道:"轻眉姑娘最善即兴表演,今日便给本公子学个驴叫。
若学得像,赏银百两!
"水榭内霎时寂静。
柳轻眉脸色煞白,纤指紧攥琵琶弦,弦音微颤如呜咽——王公子的身份,她得罪不起。
李珩缓缓放下酒杯,忽然笑道:"王公子有所不知。
轻眉姑娘要学的并非寻常驴鸣,乃是西域踏雪驴鸣,需配乐解说方得其妙。
"王公子挑眉:"哦?
还有这等讲究?
你且说来听听。
"李珩起身行至柳轻眉身旁,清了清嗓子:"这踏雪驴鸣分三叠。
首叠乃驴儿初醒,声带慵懒——嗯啊~~嗯啊~~;次叠见着嫩草,欢欣雀跃——啊呜~~啊呜~~;末叠踏雪寻路,意气风发——嘿呀~~嘿呀~~。
轻眉姑娘,可是如此?
"柳轻眉心领神会,立即接话:"李郎君说得极是。
只是这踏雪驴鸣需琵琶相和,奴家这便为公子奏来。
"素手轻拨,流出一串清越弦音,唇间却只哼着婉转小调。
王公子听得云里雾里,又恐被人讥笑不懂西域乐理,只得强装明了:"嗯...倒有几分意趣。
赏!
"随从递上一锭雪花银。
柳轻眉接过银两,朝李珩投去感激一瞥。
《巧解困局》 纨绔刁难舞霓裳,巧借胡乐解红妆。
三叠驴鸣成雅调,一曲琵琶化冰霜。
机智本在谈笑间,何须怒目对张狂?
长安多少风月事,尽在杯酒齿颊香。
宴散后,柳轻眉送李珩至教坊司朱门外,轻声道:"今日多谢郎君解围。
他日若有所需,轻眉定当报答。
"李珩摆手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姑娘日后若再遇此事,切记迂回周旋,莫要硬抗。
"回到破院,尚未推门便闻得焦糊味。
进屋一看,阿史那云正蹲在灶前,举着木棍捅火,锅里黑烟滚滚,肉块己焦如炭。
"你这究竟是煮肉还是炼钢?
"李珩急忙泼水灭火。
阿史那云站起身,俏脸沾着烟灰,蹙眉道:"中原的锅灶真不趁手,还是突厥的火塘便利。
"李珩叹着气接过木棍:"且让我来。
你去院里摘些青菜——就是墙角那几株。
"阿史那云点头,行至院角,"唰"地拔出弯刀,寒光闪过,青菜应声而落。
李珩看得眼皮首跳:"姑娘!
洗菜用手便是,何须动刀!
""用刀快。
"阿史那云说着又挥刀将青菜剁得粉碎。
李珩无可奈何,只得将菜末与肉同煮。
晚膳成了锅黑乎乎的肉菜糊,阿史那云却吃得津津有味:"比生肉滋味好。
"李珩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忽觉这姑娘虽麻烦,倒也有几分可爱。
此后日子,李珩白日里在翰墨斋写新话本,傍晚便教阿史那云中原习俗。
这突厥姑娘总闹出不少笑话:用弯刀削苹果结果只剩果核;在院里练骑术险些撞塌土墙;与邻家大娘争执"突厥人茹毛饮血"之说,非要辩个明白。
这日李珩从翰墨斋归来,见阿史那云独坐石磨上,摩挲着玉佩出神,眸中愁绪如雾。
他递过新买的糖糕:"可是想家了?
"阿史那云接过糖糕咬了一口,轻声道:"我乃突厥可汗之女,此番来长安,本是要嫁给大唐皇子。
可我不愿,便逃了出来。
"李珩怔住——难怪她身怀重宝却要藏匿。
思忖片刻道:"那你待如何?
总不能永远躲在此处。
""不知。
"阿史那云垂首,语带哽咽,"若部落知我逃婚,定要震怒。
大唐皇帝,也会怪罪我们..."李珩拍拍她肩头:"莫忧,总会有法子。
你且安心住着,容我想想对策。
"嘴上这般宽慰,心里却如悬巨石——这和亲事关两国邦交,岂是他一介布衣能插手?
可望着姑娘泪光盈盈的碧眼,又狠不下心肠拒绝。
《胡姬心事》 玉粒金莼难下咽,独坐石磨抚玉佩。
忽忆草原千里月,犹照长安孤影单。
凤冠霞帔非所愿,弯刀骏马是前缘。
谁解胡姬心中结?
唯有糖糕些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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