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僵在街角，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和地上的积水融为一体。
他的世界观在三十秒内被彻底粉碎，然后重组，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充满尖锐棱角的怪物。
那个从七楼如履平地般降下的矫健身影，真的是林雪吗？
那个会在看恐怖片时吓得躲进他怀里的林雪？
那个连瓶盖都拧不开，会笑着让他帮忙的林雪？
那个梦想是在江边有套公寓，养一只猫，每天给他做早餐的林雪？
谎言。
一切都是谎言。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矛盾的碎片拼凑起来。
林雪预知了危险，她提前准备好了逃生路线和装备。
她关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利用黑暗作为掩护。
她不是受害者，她是幸存者。
那么，他看到的尸体是谁？
一个长得和林雪一模一样的女人？
一个替身？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这场陷害他的阴谋，其复杂和恶毒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他们不仅要他死，还要用他最爱的人的“死亡”来摧毁他的精神。
就在这时，公寓的单元门再次打开。
他的“回响”走了出来。
赵天立刻将自己藏得更深，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占据着自己身体的“幽灵”。
“回响”的动作和他记忆中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没有丝毫的机械感或迟滞，反而显得异常沉着冷静。
它走出单元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雨中，抬头看了一眼七楼那个漆黑的窗户。
那眼神，赵天隔着一条马路都能感觉到，里面没有困惑，没有茫然，只有一种任务完成后的冷漠。
然后，“回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一个小巧的通讯器，比陈伯给他的“耳语者”更加先进。
它将通讯器放到嘴边，用一种赵天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话。
距离太远，赵天听不清。
但他能看到，“回响”的嘴唇在动，那是一种高效、精准的汇报。
它在和某人通话。
一个“回响”在主动与外界联系。
陈伯的警告是正确的，但现实远比警告更加恐怖。
“坐标”的技术不仅仅是能“编程”回响，他们几乎是创造了一个新的、可以被远程操控的“人”。
汇报结束后，“回响”收起通讯器，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它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汽车，平稳地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它没有回那个他留下了真身的停车场。
赵天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个停车场的位置，只有他和“坐标”知道。
他的“回响”偏离了预设的“待机”程序，意味着从他意识离开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己经被彻底接管了。
他现在有两个敌人。
一个是策划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另一个，就是那个顶着他的脸、用着他的身体，正在外面自由活动的“回响”。
眩晕感开始袭来。
时间到了。
短程回溯的能量即将耗尽，他要被强行拉回自己的时间点了。
赵天强忍着灵魂被撕扯的感觉，用最后几秒钟的清醒，将眼前的一切死死记在脑海里。
那辆车的车牌号，回响离开的方向，它使用的通讯器的型号……世界在他眼前融化成一片混沌的光影。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将他从时空的乱流中唤醒。
赵天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半跪在一个堆满垃圾桶的后巷里。
他回到了自己逃亡的时间线上。
刚才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那份刺骨的真实感告诉他，那不是梦。
林雪还活着。
她一首在骗他。
他看到的尸体是个谜。
他的“回响”是个受人操控的杀手。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他是一个巨大谜团的中心。
悲痛被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欲和探知欲所取代。
他必须找到林雪，问清楚这一切。
他必须揪出那个控制他“回响”的人。
他站起身，拉了拉湿透的夹克。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一个只有他和林雪知道的地方。
城南，第三仓储区，G-27号储物柜。
那是他们刚在一起时，开玩笑租下的“末日堡垒”。
里面放着一些压缩饼干、瓶装水，还有几本他们最喜欢的书和一张合影。
他们约定，如果有一天世界大乱，或者两人走散了，就在这里汇合。
现在看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赵天避开所有监控探头，像个幽灵一样在城市的背面穿行。
一个小时后，他站在了G-ü-27号储物柜的金属门前。
他用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挂锁。
储物柜里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一个急救包，几箱矿泉水，还有那个装着书和照片的纸箱。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被动过。
赵天的心沉了下去。
林雪没有来过这里。
她逃走后，并没有把他当成可以信任的盟友。
也是，在他看来，她是个骗子。
在她看来，那个即将上楼杀她的，不正是“他”吗？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淹没了他。
他被全世界通缉，被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操控，而他唯一爱过的人，视他为仇敌。
他随手拿起纸箱里的一本书，那是林雪最喜欢的一本小说，《风沙之城》。
他摩挲着泛黄的书页，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突然，他的手指顿住了。
书的侧面，书页的边缘，有一个用铅笔画的、极浅的标记。
一个坐标。
不是地理坐标，而是图书索引码的格式。
赵天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林雪是个记者，对信息加密有种职业性的敏感。
他们曾经玩过一个游戏，用一本书作为密码本，通过页码、行数和字数来传递信息。
他立刻翻到那个坐标指向的页面——第88页。
他快速浏览着页面上的文字。
没有任何标记。
他皱起眉头。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提示。
他将书举到眼前，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检查着每一行字。
有了！
在第88页第8行的第8个字，“回”字下面，有一个用针尖扎出的小孔，几乎无法察觉。
“88-8-8，回”。
这串数字和这个字组合在一起，瞬间激活了他脑中的一段记忆。
那是他第一次执行“速递”任务后，心有余悸地告诉林雪，他感觉自己像是不断在时间里“轮回”，迷失了方向。
林雪当时抱着他，轻声说：“记住8888号公路的那个废弃加油站，那里有我们第一次看流星雨的回忆。
如果你迷路了，就回到那里，我会在那里等你。”
一个加油站。
林雪给他留下了新的汇合点！
她知道他会来这里，她知道他能看懂这个暗号。
这意味着，她并没有完全将他视为敌人。
她或许也意识到，那个上楼的“赵天”有问题。
一股希望的暖流涌遍全身。
他立刻将书放回原处，关上储物柜，准备动身前往8888号公路。
就在他锁上储物柜，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他口袋里的“耳语者”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赵天一愣，立刻躲进更深的阴影里，戴上了耳机。
一个经过加密和伪装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断断续续，仿佛信号受到了严重干扰。
“……呼叫‘信使’……听到请回答……信使”是赵天在“坐标”内部的代号。
赵天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是敌是友。
陈伯说过，这个频道里的人，都对“坐标”心存疑虑，但不代表他们可以信任。
“……赵天，我知道是你。”
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急切，“别出声，听我说。
你的回响失控了，它正在被‘主脑’首接控制。
它不是在执行一次性的谋杀任务，它在……‘狩猎’。”
“狩猎？”
赵天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是的，狩猎。
它的目标，是所有可能威胁到‘坐标’的人。
它刚刚清理了一个安全屋，代号‘鸟巢’。
下一个目标……我不知道，主脑的指令是单向的。
但是，它正在使用你的生物特征信息访问公司的数据库，调取所有和你有关联的人员资料。”
赵天瞬间明白了。
陈伯！
那个“回响”正在追杀所有可能帮助他的人！
“……你必须阻止它！”
通讯器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背景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它不仅仅是一个傀儡，每一次行动，它都在‘学习’。
它正在从一个‘回响’，变成一个……更完美的你。
它在窃取你的人生！”
“你是谁？”
赵天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我是‘渡鸦’。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林雪。
她不是……”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一阵刺耳的忙音取代了通话。
赵天猛地摘下耳机，心脏狂跳。
“渡鸦”是谁？
他为什么要警告自己不要相信林雪？
“她不是……”不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谜团像锁链一样将他缠绕。
但眼下最紧急的，是陈伯的安危。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害死那个唯一帮助过他的老人。
他必须立刻赶去书店。
去8888号公路找林雪，还是去书店救陈伯？
一个代表着揭开真相的希望，一个代表着偿还恩情和良知的责任。
赵天只犹豫了一秒钟。
他转身，朝着旧书店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G-27号储物柜对面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运动服，背着一个背包，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望着赵天消失的方向。
是林雪。
她看着赵天选择了与她留下的汇合点完全相反的方向，眼神中的一丝期待，最终化为了冰冷的决绝。
她拿出一个和赵天的“回响”所用的一模一样的通讯器，低声说道：“他选择了另一边。
计划继续。
准备执行‘净化’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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