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里的井水带着晨间的凉意，春桃绞干帕子递过来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她一边帮沈清辞擦拭脸颊，一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焦虑：“三小姐，您可得当心些——方才我去针线房取东西，听见王嬷嬷跟人念叨，说嫡小姐特意吩咐，给您的丝线要选最粗的‘麻绒线’，还只给半日功夫，让您绣幅‘百鸟朝凤’当贺礼送进王府。”
沈清辞接过帕子，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布料，心里顿时明白了沈清瑶的算盘。
“百鸟朝凤”本就是刺绣里的繁复纹样，要绣出凤凰的翎羽、群鸟的姿态，得用细如发丝的“苏绣线”才能显精致，如今给她粗硬的麻绒线，别说绣出凤凰的灵动，怕是连鸟的轮廓都难绣得工整。
这哪里是让她准备贺礼，分明是故意让她在王府宴会上出丑，好衬得自己这个嫡姐技艺高超。
“针线篮在哪儿？”
沈清辞没有露出半分慌乱，反而让春桃把东西拿过来。
只见竹编的针线篮里，果然躺着几束灰扑扑的麻绒线，颜色只有暗沉的墨绿和赭石色，连点鲜亮的配色都没有，旁边还放着一块半旧的米白布，边缘都起了毛边。
春桃看着这寒酸的物件，眼圈都红了：“小姐，这线根本没法绣‘百鸟朝凤’，嫡小姐就是故意刁难您！
要不……要不咱们再去求求夫人？”
“求她没用。”
沈清辞拿起一束麻绒线，指尖捻了捻，粗硬的线纤维硌得指腹发疼。
她在现代虽不是专业绣娘，却跟着非遗传承人学过基础的刺绣技法，更懂设计美学——传统的“百鸟朝凤”总爱堆砌纹样，凤凰居于正中，周围绕着数十只飞鸟，反而显得拥挤杂乱，失了留白的灵气。
既然线粗难绣精细，倒不如换个思路。
她让春桃找来剪刀和竹绷，将米白布固定好，又从针线篮里翻出两束相对浅些的麻绒线——一束是淡得近乎透明的米白，一束是浅粉，还是去年原主绣荷包剩下的，被压在篮底差点发霉。
“就用这两色。”
沈清辞拿起绣花针，穿上线，指尖翻飞间，没有去勾勒凤凰的全貌，反而只取了凤凰翅膀上最舒展的几片翎羽。
麻绒线虽粗，却能绣出饱满的线条，她用“长短针”的手法，让米白色的线铺出羽片的底色，再用浅粉色的线在边缘轻轻勾勒，针脚时密时疏，竟让原本粗硬的线显露出几分飘逸感。
几片凤羽斜斜铺开，留白处仿佛藏着风的痕迹，没有繁复的花鸟，却比完整的“百鸟朝凤”更有韵味。
春桃守在旁边，从一开始的担忧，渐渐变成了惊讶。
她看着沈清辞指尖的绣花针上下穿梭，原本粗糙的麻绒线在她手里仿佛活了过来，那些看似随意的针脚，凑在一起竟像真的有凤羽在布上轻颤，连阳光落在上面时，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小姐，您绣得真好……”春桃忍不住小声赞叹，这可比原主以前绣的笨拙荷包好看多了。
沈清辞刚把最后一针收线，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绣着缠枝牡丹的锦帘被人猛地掀开，沈清瑶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头上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晃得人眼晕，目光扫过桌上的绣品时，嘴角立刻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哟，这就是你准备的贺礼？”
沈清瑶伸手拿起那块布，指尖捏着边缘，像是怕沾了什么脏东西，“就这几片破羽毛？
连只完整的鸟都没有，拿出去怕是要被王府的人笑掉大牙，丢尽我们沈家的脸面！”
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附和：“就是啊，嫡小姐昨天绣的‘丹凤朝阳’，用的可是上等的金线，比这好看百倍呢！”
沈清辞站起身，没有因为这嘲讽而恼羞成怒，反而平静地看着沈清瑶：“姐姐觉得这绣品丢脸，那便不拿便是。
只是待会儿到了王府，王爷或夫人问起，为何沈家庶女连份贺礼都没准备，姐姐可得替我回话——就说嫡小姐觉得我手艺差，怕我丢了沈家的脸，特意不让我带贺礼去。”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沈清瑶的气焰。
她原本的打算，是让沈清辞带着粗制滥造的绣品去出丑，若是沈清辞干脆不拿，旁人只会觉得是她这个嫡姐故意刁难，连让庶妹准备贺礼的机会都不给，传出去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你……你别胡搅蛮缠！”
沈清瑶被噎得脸色涨红，捏着绣品的手指都收紧了，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她本想再发作，可想到待会儿要去王府，若是闹起来误了时辰，被母亲怪罪的还是自己，只能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甩袖道：“哼，随你便！
到时候在王府没人给你撑腰，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她带着丫鬟气冲冲地走了，连桌上的绣品都忘了扔回来。
春桃看着沈清瑶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小姐，您刚才说的话太解气了！
嫡小姐都被您说哑了！”
沈清辞捡起桌上的绣品，指尖拂过那些错落的凤羽，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布上，浅粉和米白的线竟泛着淡淡的柔光。
她轻轻笑了笑，眼底却藏着一丝坚定：“这只是第一步。
春桃，记住，以后我们不用再怕谁——想要站稳脚跟，靠的从来不是忍让，而是自己的本事。”
她把绣品仔细叠好，放进随身的布包里。
这场赏花宴，沈清瑶想让她出丑，她偏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庶女沈清辞，从来都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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