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参的药力，如同旱地里的一场甘霖，暂时缓解了母亲濒死的危机。
但陆止知道，这仅仅是续命，并非根治。
母亲积劳成疾，沉疴己久，需要的是持续的药石调理和温养，而这，都需要钱。
破庙角落里积攒的几枚铜板，是陆止给人跑腿、打短工，甚至捡拾柴火换来的，微薄得可怜。
以往，他只能默默承受药铺掌柜的压价，用最劣质的药材勉强维持。
但现在，他眼中看到的世界，多了一个维度。
几天后，揣着那点微薄的积蓄和一丝忐忑，陆止再次走进了镇上唯一的李记药铺。
药铺掌柜李富贵，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一双小眼睛总是眯着，精于算计。
他正拨拉着算盘，看到衣衫褴褛的陆止进来，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又是你？
今天可没什么药渣子给你了。”
李富贵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刻薄。
陆止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声下气，他走到柜台前，将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放在台上，声音平静：“掌柜的，抓一副驱寒的方子，要真药材。”
李富贵瞥了眼那几枚铜钱，嗤笑一声：“就这点？
只够买点甘草须子。”
陆止沉默着，伸出手，假装要去指柜台里的一味药材，指尖“无意间”擦过了李富贵正按在账本上的胖手。
刹那间，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类似触电的麻感。
数条纷乱的“线”的信息涌入陆止的脑海，比触碰王锟那根粗壮机缘线时的冲击微弱得多，但也清晰可见：几条灰色的“因果线”连接着镇上的几个地痞，显示李富贵时常给他们些小恩小惠，以求保个平安。
一条细微的“隐秘线”指向后院，暗示着昨夜他刚刚将一批受潮的药材混进了好的里面。
最显眼的一根，是连接着东街张屠夫的“怨怼线”——张屠夫前日来买止血散，李富贵以次充好，要价却极高，张屠夫当时憋着火气离开了。
这些信息碎片一闪而过。
陆止心中了然，他收回了手，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富贵，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对方虚伪的表象。
“李掌柜，”陆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东街的张屠夫，前日在你这里买的止血散，效果好像不太对劲。
他婆娘的伤口不但没愈合，反而溃烂了。
张屠夫那暴脾气，正嚷嚷着要找人‘说道说道’，说不定……这会儿正往镇守大人那儿去呢。”
李富贵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他做贼心虚，自己当然知道那批止血散有问题。
张屠夫是镇上有名的浑人，真要闹起来，虽然未必能把他怎么样，但终归是麻烦，坏了名声更是不值。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陆止，这穷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眼神……怎么让人心里首发毛？
陆止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富贵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呵……呵呵，许是……许是拿错了，拿错了。
小陆啊，你娘的病要紧，我这就给你配副好的。”
他手脚麻利地抓药、包好，分量竟比往常足了不少，最后甚至还搭上了一小包红糖。
“拿去拿去，赶紧给你娘煎上。
这年头，都不容易。”
李富贵将药包塞给陆止，竟破天荒地没有收起台面上的那几枚铜钱。
陆止拿起药包，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药铺。
自始至终，神色平静。
走在寒冷的街道上，陆止的心却比这天气更冷。
他再次动用了能力，没有窃取，而是“窥探”并“利用”了别人的因果。
过程很顺利，效果甚至出乎意料的好。
但他没有感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沾染了污秽般的不适。
他就像一個原本干净的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伸手去搅动浑浊的泥水。
这一次是自保，是无奈之举，那下一次呢？
当诱惑更大，处境更艰难时，他还能守住底线吗？
他发现，这“执线”的能力，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命运的蝼蚁，他开始学会观察、计算、利用命运的脉络。
他正从“观线者”，向着“弄线人”滑落。
回到破庙，他仔细检查了药材，确认李富贵这次没敢再耍花样。
他熟练地生火煎药，苦涩的药香再次弥漫开来。
母亲服下药后，气息似乎又平稳了一些。
陆止坐在火堆旁，拿出那半块玉简，默默运转起养魂诀。
透支的魂力在缓慢恢复，头痛减轻了些，但那种触及因果后附骨之疽般的阴冷感，却难以驱散。
他望着跳跃的火光，眼神复杂。
力量，哪怕是这种诡异的力量，确实带来了改变。
但这条路的尽头，是通往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为了让母亲活下去，为了自己活下去，这片名为“命运”的浑浊泥潭，他恐怕还要继续蹚下去。
而青石镇这张看似平静的命运之网，己因他这微小的扰动，悄然改变了些许流向。
李富贵与张屠夫之间那根原本可能激化的“怨怼线”，因陆止的介入而暂时缓和，但这微小的改变，又会引发怎样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第三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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