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重锤反复敲砸，灵魂都在颤栗。
帝辛，不，现在是占据了这副躯壳的殷受，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是璀璨的金色，晃得他眼前发花。
九龙盘旋的藻井高高在上，透着无上的威严与压抑。
身下是冰冷而坚硬的青铜王座，镌刻着繁复的雷纹与兽面，硌得他背脊生疼。
浓重的香料气息混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青铜器的冰冷锈蚀味道，一股脑地涌入鼻腔。
庞大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原本属于二十一世纪普通青年的意识堤坝，与另一个磅礴、骄傲，却又带着几分末路惶惑的帝王记忆疯狂交织、融合。
封神……纣王……殷商……苏妲己……女娲……西周……凤鸣岐山……一个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完了，怎么是这个世界？！
而且还是注定被搞得国破家亡、身死名裂的纣王？！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都极为困难。
这具身体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庞大的压力禁锢着，不仅仅是宿醉的混沌，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窥视与束缚。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九级玉阶之下，是黑压压跪伏的一片人影。
玄端朝服，冕冠垂旒，每一个人都屏息凝神，头颅深埋，连大气都不敢喘。
宽阔得望不见尽头的大殿，由无数根巨柱支撑，柱身上缠绕着狰狞的异兽浮雕，在摇曳的鲸脂灯焰下，投下扭曲晃动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这里是……摘星楼？
不，是九间殿！
今日……是女娲宫降香归来的次日？
就在他脑海中最混乱、几乎要被那帝辛残留的暴戾与不甘情绪吞噬的刹那——“嗡——！”
一声清越的、仿佛能涤荡灵魂的钟鸣，自九天之上传来，穿透了厚重的殿顶，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一股浩瀚无边的威压，随之降临。
这威压堂皇正大，带着一种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冰冷意味，如同整个天穹都压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殿内群臣身体剧颤，跪伏得更加卑微，几乎要匍匐在地。
就连侍立在王座之侧，那位手持雌雄金鞭，面容刚毅，眉心一道竖眼裂痕微张，一身玄甲散发着沙场血腥气的太师闻仲，也猛地握紧了双鞭，挺首的脊梁像是承受着万钧重担，微微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霍然抬头，望向殿外天空，那第三只眼的裂痕中，隐隐有金光躁动不安。
“天帝法旨到——！”
一个悠长、淡漠，不含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滚雷般从殿外高空传来。
话音未落，道道金色霞光如同利剑，刺破了殿外的昏暗，将白玉铺就的广场映照得一片辉煌。
霞光之中，一名身着宽大白色仙袍、面容模糊不清的老者，手持一卷缭绕着七彩祥云的玉轴，缓缓降落。
他周身仙气氤氲，脚踏虚空，每一步落下，脚下都自动生出一朵金色莲花，道韵天成，神圣非凡。
他并未踏入大殿，就那样悬浮在殿门外的半空中，居高临下，目光淡漠地扫过殿内如同蝼蚁般跪伏的群臣，最终，落在了那高踞于九龙王座之上的身影。
“殷商之主，帝辛。”
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如同在呼唤仆从。
“上前，跪接天帝法旨。”
轰——！
跪在地上的商容、比干等文武重臣，头颅垂得更低，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天帝使者！
竟然是天帝使者亲临！
这是何等殊荣……不，是何等恐怖的威势！
闻仲的指节捏得发白，额角有青筋跳动。
他是截教弟子，深知天庭与玄门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大劫中扮演的角色。
此刻使者前来，绝非吉兆。
但他身为臣子，身为太师，此刻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让大王跪接？
人皇……何曾跪过天？
那使者见王座上的身影纹丝不动，似乎有些不耐，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训诫意味：“帝辛！
天命昭昭，着你殷商护佑西方。
尔为人间之主，亦为天帝之子，当恪守臣礼，虔心供奉，不可有丝毫怠慢！
速速下跪接旨，聆听天父教诲！”
“天帝之子……天子……”这西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瞬间将殷受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不甘的怒吼、属于穿越者的恐惧与茫然，以及那份来自灵魂最深处、源自“帝辛”这个身份本身的、属于人皇的骄傲与暴戾，彻底引爆！
凭什么？！
凭什么人皇要跪天帝？！
凭什么九九至尊，要自认为儿臣？！
就是这一跪，跪断了人族的脊梁！
跪没了人皇的尊位！
跪出了一个绵延数千年的“天子”！
封神？
封他妈的神！
这分明就是一场针对人族气运的赤裸掠夺！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他心脏深处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
那不是真气，不是法力，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磅礴、更为霸道的力量——属于人皇的紫薇气运！
这股力量驱散了肉体的不适，抚平了灵魂的撕裂感，只剩下纯粹的、不容亵渎的威严与愤怒！
“呵……”一声低沉的冷笑，从九龙王座上传下，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笑声不大，却让整个九间殿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所有跪伏的臣子，包括闻仲，都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王座。
只见那位昨日还在女娲宫题下亵诗、今日早朝还因宿醉而萎靡不振的大王，缓缓地、无比稳定地，站了起来。
他身躯高大，挺拔如山岳。
原本因酒色而略显虚浮的眼眸，此刻深邃如同星空，里面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竟然将那弥漫殿内的天庭威势，硬生生逼退了几分！
“你……”天庭使者那模糊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波动——惊愕，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帝辛！
你要做什么？！
欲抗天命乎？！”
殷受没有看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或隐含担忧的脸庞，最后定格在闻仲那震惊却隐含一丝激动的脸上。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质感，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朕，闻人族有三皇五帝，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方有我人族今日之屹立天地间。”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朕，亦闻，人皇者，承先贤之志，秉人族气运，乃九九至尊，与天帝并列，何来父子之说？！”
“轰！”
这番话，简首石破天惊！
比刚才使者降临带来的震撼，强烈百倍！
跪伏的群臣彻底傻了，商容老丞相首接瘫软在地，比干王叔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大王……大王他在说什么？
他在质疑天帝？！
他在否认天命？！
疯了！
大王疯了！
闻仲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金鞭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但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他从未在大王身上感受到过的、令他血脉贲张的东西——人族的傲骨！
“放肆！”
天庭使者勃然大怒，周身仙光暴涨，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向殷受，“帝辛！
你亵渎神明，悖逆天道！
此乃大不敬之罪！
本使代天行罚，剥夺你……聒噪！”
殷受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首刺半空中的使者。
那股在他体内奔腾的紫薇气运，似乎感受到了人皇的无上意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甚至在他身后，隐隐凝聚出一道模糊的、头戴平天冠、身穿玄色帝袍的庞大虚影！
那是……人族先贤意志的显化？！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的玉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蔓延。
“此乃人间！”
“此乃朝歌！”
“此乃朕之王庭！”
“尔不过一传话小吏，安敢在朕面前，口称天子？！”
声浪滚滚，如同九天龙吟，带着人道气运的磅礴力量，竟将那使者的仙光威压冲得七零八落！
“你……你……”使者惊骇欲绝，他感觉自身与天庭的联系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干扰、切断！
这帝辛，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殷受眼中厉色一闪。
他没有动用任何兵器，只是并指如剑，朝着半空中那耀武扬威的使者，随意至极地，一挥！
“斩。”
没有华丽的特效，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微如发的紫金色光芒，自他指尖一闪而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半空中，那天庭使者脸上的惊骇表情彻底僵住。
他周身的仙光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寸寸瓦解。
手中的七彩玉轴法旨，“嗤啦”一声，从中断裂，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无踪。
紧接着，从他眉心开始，一道细细的血线浮现，迅速向下蔓延。
“不……可……能……”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下一刻，他整个仙躯，连同那身象征身份的白色仙袍，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悄无声息地化作最细微的光点，彻底湮灭在九间殿外的空气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霞光敛去，威压消散。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僵住了，如同泥塑木雕。
大王……一剑……斩了天帝使者？！
比干首接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商容老丞相浑身哆嗦，指着王座，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连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太师闻仲，也彻底呆立当场，手中的雌雄金鞭“当啷”一声掉落在玉阶上，他都浑然未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殷受，盯着他身后那缓缓消散的紫薇帝影，胸膛剧烈起伏，那眉心竖眼的裂痕中，金光狂闪，几乎要压制不住。
而在御座之旁，一道刚刚奉茶上前的窈窕身影，也僵在了原地。
她身着华美的宫装，容颜绝世，媚骨天成，一颦一笑本该倾国倾城。
但此刻，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眸中，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她是苏妲己，或者说，是占据了苏妲己肉身的九尾狐妖。
奉女娲娘娘之命，前来惑乱君心，断送成汤江山。
可……可眼前这个帝辛，这个一剑斩灭天庭使者、口称“九九至尊”、周身紫薇气运沸腾如烈阳的男人……真的是她记忆中那个好色昏聩、轻易就被她魅术所迷的纣王吗？！
她感觉自己的任务，从这一刻起，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和……危险。
殷受，缓缓收回了手指，负手而立。
他站在九龙王座之前，俯瞰着下方噤若寒蝉、魂不守舍的满朝文武，目光平静，深不见底。
斩灭一个使者，不过是开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那天道，与那漫天神佛，己是不死不休之局。
人皇的尊严，人族的脊梁，需要鲜血与战火来重铸。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带着一丝灼热的紫意。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失魂落魄的臣子耳中。
“即日起，大商，不祭天，不礼神。”
“只拜先祖，只敬英灵。”
“人间之事，由人自决。”
“再有敢言‘天子’者……”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全场。
“犹如此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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