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生活像一盒被迅速打开的彩色铅笔，纷繁的色彩扑面而来，让人应接不暇。
开学一周后，各种社团和课外小组开始招新。
午休时分，校园的林荫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学长学姐们卖力地宣传着，热闹非凡。
沈知夏被林薇拉着，在人群里好奇地穿梭。
文学社、美术社、合唱团、航模小组……琳琅满目。
她的目光掠过一个个摊位，最终停留在角落里一个不算起眼的桌子前。
桌子上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黑色手提录音机，旁边立着一块手绘海报，上面是飘逸的艺术字——“校园之声”广播站。
一个戴着细框眼镜、声音温和的高年级学姐正在介绍：“‘校园之声’是我们学校历史最悠久的社团之一，负责每天的午间播音和校园活动的通知播报。
我们寻找拥有美好声音、热爱文字、富有责任感的同学加入……”沈知夏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录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学姐的声音透过小小的喇叭流淌出来，清晰而柔和，像潺潺溪水流过心田。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就喜欢模仿收音机里的主持人，自言自语地编故事、播报“天气”。
那种用声音构建一个世界的感觉，让她着迷。
“怎么，你想去广播站？”
林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声问。
沈知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点想试试。”
“去嘛去嘛！”
林薇鼓励地推了推她，“你声音挺好听的，说话字正腔圆的。”
就在这时，沈知夏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屿和几个高个子的男生正围在篮球社的摊位前，一个穿着红色篮球背心、肌肉结实的学长正拍着顾屿的肩膀，似乎在说着什么。
顾屿专注地听着，偶尔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沈知夏熟悉的光芒——那是他遇到真正感兴趣的事情时，才会露出的专注和兴奋。
他没有看到她。
沈知夏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向“校园之声”的摊位。
“学姐你好，我想报名。”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学姐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欢迎啊，同学。
填一下这张报名表吧，后面会有简单的面试和试音。”
与此同时，篮球社的摊位前气氛热烈。
“小子，身高不错啊，以前打过球吗？”
红背心学长笑着问顾屿。
“打过，小学是校队的。”
顾屿回答，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
“很好！
我们篮球社就缺有基础的新鲜血液。
下周开始训练，每天放学后一小时，周末可能有练习赛，能坚持吗？”
学长的目光带着审视。
“能！”
顾屿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篮球社报名表粗糙的纸张边缘，脑海里己经浮现出在崭新宽阔的球场上奔跑、跳跃、投篮的画面。
那是一种不同于坐在教室里、也不同于骑单车穿行街巷的、酣畅淋漓的自由。
他也看到了不远处站在广播站摊位前的沈知夏。
她微微低着头，认真地填写着表格，侧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格外安静。
和他这边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没有过去打招呼。
只是觉得，那个画面很……适合她。
填完表，沈知夏拿着学姐给的试音通知单，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首跳。
一转身，正好对上顾屿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都愣了一下。
顾屿率先走了过来，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单子：“广播站？”
“嗯。”
沈知夏把通知单折好，塞进口袋，反问，“你报篮球社了？”
“嗯。”
顾屿晃了晃手里同样皱巴巴的报名表。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那你……你……”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
顾屿摸了摸鼻子。
“没什么，”沈知夏摇摇头，“就是……挺好的。”
“哦。”
顾屿应了一声，“你也是。”
简单的对话，干巴巴的，像失去了水分的稻草。
他们并肩走出喧闹的林荫道，走向各自的教学楼。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沈知夏捏着口袋里的通知单，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分离。
好像从这一刻起，他们除了每天一起上学放学的路，开始拥有了各自独立运行的轨道。
他的轨道通向汗水与呐喊的球场，而她的，则通向那个用声音编织梦想的小小播音间。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莫名的失落，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几天后的下午，篮球社的第一次训练在体育馆进行。
空气中弥漫着橡胶地板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奔跑，跳跃，运球，传球，投篮……重复的基础动作枯燥却充满力量。
顾屿沉浸在身体对抗和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中，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所有的精力都被消耗在奔跑和专注上。
当他高高跃起，将篮球投入篮筐的瞬间，一种纯粹的、掌控一切的快感油然而生。
训练结束，他浑身湿透，头发像刚洗过一样，脸上却带着运动后特有的潮红和兴奋。
和几个新认识的队友互相击掌，约着下次一起打球。
而同一时刻，在教学楼顶楼那间小小的、堆满设备和杂物的广播站里，沈知夏正经历着另一种考验。
她坐在麦克风前，面前摊开着一篇短短的散文。
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鸣，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负责面试的学姐。
“不用紧张，就像平时朗读课文一样。”
学姐温和地说。
沈知夏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狂跳的心脏，对着麦克风，开始用清晰、柔和的声音朗读起来。
她的声音透过耳机反馈到自己耳中，带着一点陌生的电子质感，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慌乱。
当她读到一段描写星空的文字时，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缥缈的向往。
学姐在一旁微微点头。
试音结束，沈知夏走出广播站，傍晚的风吹在微微发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清凉。
她回想起刚才对着麦克风说话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倾听的满足感悄悄萌芽。
放学铃声响彻校园。
沈知夏收拾好书包，走向车棚。
她到的时候，顾屿还没来。
她靠在车棚的柱子上，看着体育馆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顾屿和几个同样满头大汗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他看到等在那里的沈知夏，跟同伴们说了句什么，那几个男生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拍了拍他的背，先走了。
顾屿小跑过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汗味和运动后的热气。
“等很久了？”
他问，气息还有些不稳。
“没有，刚来。”
沈知夏摇摇头，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下鼻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顾屿捕捉到了。
他推车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默默地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放了下来。
“走吧。”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
回去的路上，夕阳依旧，风景依旧，但气氛似乎又回到了开学第一天那种微妙的沉默。
沈知夏依旧抓着他的衣角，但手指的力度似乎松了一些。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汗味，并不难闻，带着少年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气息，却无形中在她心里划下了一道界限——这是属于他的、她无法参与的世界的气息。
而顾屿，则敏感地察觉到了她那细微的蹙眉。
他第一次意识到，运动后不加掩饰的汗水，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至少在某个特定的人面前不是。
一种模糊的、关于“形象”的意识，悄然钻进他心里。
骑到一个上坡路段，顾屿蹬得有些费力，速度慢了下来。
沈知夏看着他不算宽阔却己在努力承担重量的后背，校服被汗水洇湿的痕迹清晰可见。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车轮声淹没：“训练……累吗？”
顾屿正用力蹬车的动作微微一顿。
“还行。”
他回答，声音闷闷的。
过了一会儿，就在沈知夏以为对话己经结束时，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你呢？
那个试音……怎么样？”
风将他的话语送到她耳边。
沈知夏愣了一下，随即，一丝浅浅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浮上嘴角。
“也还行。”
她说。
坡顶到了，自行车开始轻松地向下滑行。
晚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那缕若有若无的汗味，也吹动了少女悄然滋长的心事。
他们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着，一个挥洒汗水，一个打磨声音。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段回家的上坡路上，两条轨道短暂地、笨拙地，尝试着交汇了一下。
虽然只是简单的西个字。
“累吗？”
“还行。”
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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