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五十分。
我站在楼下阴影里，寒风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打在我单薄的外套上。
身体是冷的，手心却不断渗出冷汗，擦在裤子上，很快又变得潮湿。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个老流浪汉——“老鬼”的话。
“别碰牌九，别看庄家，只看……喝水最多的那个。”
什么意思？
是故弄玄虚，还是某种晦涩的提醒？
喝水多少，和赌局有什么关系？
没时间细想，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黑暗，一辆脏兮兮的金杯面包车“吱嘎”一声停在我面前。
副驾驶车窗摇下，露出黑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上车，大学生。”
我拉开车门，一股浓烈的烟味和汗臭味混合着扑面而来。
车里除了黑豹，还有两个白天见过的马仔，眼神不善地在我身上扫视。
“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黑豹吐出一口烟圈，“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我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坐上后排。
用行动代替回答。
车子在城市的霓虹灯阴影里穿行，七拐八绕，最后开进一个废弃的物流园。
最终在一排看起来像是仓库办公室的平房前停下。
外表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
但一下车，我就听到了里面隐约传来的喧哗声，以及一种独特的、筹码碰撞的“哗啦”声。
黑豹走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门上一个小窗打开，一双警惕的眼睛扫过黑豹和我。
“豹哥，生面孔？”
里面的人声音低沉。
“我带来的‘财神’，开门。”
黑豹不耐烦地挥挥手。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
瞬间，巨大的声浪像决堤的洪水，将我淹没。
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天花板。
几十张赌台密密麻麻地摆放在仓库改造的大厅里，每张台子周围都挤满了人。
他们形态各异，有衣着光鲜的老板，也有满脸横肉的社会人，更多的则是眼神狂热或麻木的赌徒。
嘶吼声、狂笑声、咒骂声、筹码的推叠声……交织成一首疯狂的交响乐。
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廉价香水和人类体味混合的浑浊气息，让人作呕。
这里就是……地下赌场。
一个将人性欲望赤裸裸摆在桌面上的角斗场。
“怎么样，大学生，开眼了吧？”
黑豹嘲弄地看着我有些发白的脸色，“别愣着了，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在那张台上——”他指了指大厅角落一张相对安静的桌子，“玩‘炸金花’。
赢够五十万，你家的债，我再宽限一个月。”
五十万？
我的心猛地一沉。
炸金花我懂规则，但……我被黑豹半推着走到那张台前。
桌子上铺着绿色的绒布，上面画着牌位。
算上庄家，一共六个人在玩。
庄家是个面无表情的瘦削男人，手法熟练地洗着牌。
另外五个赌客，有戴着金链子的胖老板，有眼神阴鸷的干瘦老头，一个不断擦汗的中年眼镜男，一个穿着紧身裙、浓妆艳抹的女人，还有一个面无表情，像是老油条的平头男人。
我找了个空位坐下，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扫过我这张陌生的、过于年轻的脸。
“新来的？
底注一千。”
庄家瞥了我一眼，声音没有波澜。
我摸出黑豹“借”给我的一万块筹码——这钱，输了是要算我头上的。
我小心翼翼地放了一枚一千的筹码到底池里。
牌发到手，是三张杂牌，最大的一张K。
毫无悬念地，几轮下注后，我就输掉了第一局。
第二局，牌依旧很烂。
我选择首接弃牌。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不是因为输钱，而是这种完全无法掌控的感觉。
概率学在这里似乎失效了，发到什么牌，纯粹是运气。
第三局，我拿到了一对8。
不算大，但值得一跟。
我跟着下了几轮注，那个胖老板突然加注到五千。
阴鸷老头和浓妆女都弃牌了，只剩下我和胖老板，还有那个不断擦汗的中年眼镜男。
眼镜男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他拿起水杯，狠狠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选择了“看牌”。
喝水！
老鬼的话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只看……喝水最多的那个！”
我猛地意识到，从坐下开始，这个中年眼镜男就在不停地喝水！
他的紧张肉眼可见，但现在看来，这紧张似乎别有意味？
眼镜男看完牌，手微微抖了一下，眼神闪烁，然后……他居然选择了跟注，而不是加注或弃牌！
按照炸金花的心理，拿到大牌，通常会掩饰兴奋，甚至会故意示弱（跟注或小幅加注）来引诱别人；而拿到小牌，要么首接弃牌，要么会虚张声势地加注（偷鸡）。
他这种极度紧张却又只是跟注的行为，非常反常！
胖老板笑了笑，也选择了“看牌”，他看了看自己的牌，又看了看我和眼镜男，随手把牌扔了：“不跟。”
压力瞬间全到了我这边。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看牌吗？
如果我的牌比他大，我就得加注，他可能会跑。
如果我的牌小，我跟注就是送钱。
不，不能单纯看牌的大小。
老鬼的意思，难道是……要我相信这个“喝水最多”的人的反应？
他的紧张，他的喝水，他看牌后的跟注……这些细节组合起来，像一道模糊的数学题，在我脑子里疯狂运算。
他在害怕！
他不是在掩饰大牌，他是在硬着头皮跟注，他希望用最小的代价吓跑我们？
他可能只是一个小对子，或者甚至是一个A带头的大杂牌！
而我的牌，是一对8！
电光石火之间，我做出了决定。
我不能看牌！
我要“闷牌”！
在炸金花里，“闷牌”（不看牌下注）的筹码只有“看牌”后下注的一半。
这是一种搏运气和施加心理压力的方式。
我数出两千五百筹码，推到彩池中央——“我闷两千五。”
（相当于看牌后跟注五千）这个举动，让桌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那个眼镜男，他擦汗的动作更频繁了，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轮到眼镜男，他面临选择：跟注我的闷牌（需要下五千），或者加注，或者弃牌。
他犹豫了足足十几秒，脸上的挣扎显而易见。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把牌扔进了废牌堆：“不跟。”
我赢了！
在没有看牌的情况下，靠着一对8的“感觉”，吓跑了他！
彩池里所有的筹码被拨到我面前。
这一把，我赢回了一万多。
庄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黑豹站在我身后，原本环抱的双臂放了下来，眼神里多了一丝惊异。
但我没时间兴奋。
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而且带着极大的侥幸成分。
老鬼的提示如同一个外挂，但下一次呢？
牌局继续。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专注于自己的牌，而是开始观察。
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下注的习惯，尤其是——他们喝水的频率。
我发现，那个阴鸷老头每次拿到真正的好牌时，右手的小拇指会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那个浓妆女在偷鸡时，语速会变快。
而那个胖老板，他输钱后会下意识地摸一下自己的金链子。
这些细微的发现，让我心惊肉跳。
原来牌桌上，信息远比运气重要！
这时，新的一局开始。
牌发下来，我依旧选择先不看牌，闷了一圈。
轮到那个眼镜男时，他再次做出了一个反常的举动——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紧张喝水，而是非常沉稳地、首接选择了闷牌跟注！
他不再紧张了？
为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跳。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之前那么紧张，现在却如此沉稳？
这前后的反差……我立刻意识到，他这把牌，可能真的很大！
大到他无需紧张，只需要稳健地引诱别人入局！
当又一轮下注到我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看牌”。
三张牌在我手中展开——Q，K，A，清一色的梅花！
同花！
这是相当大的牌！
仅次于同花顺和豹子（三条）！
如果是几分钟前的我，拿到这手牌一定会心跳加速，会毫不犹豫地加注，争取赢到最多。
但是，眼镜男反常的沉稳，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
他可能是什么牌？
他能如此自信地闷牌，牌面肯定极大。
豹子？
还是……比我还大的同花？
巨大的诱惑和致命的危机感在我脑中激烈交战。
同花己经很大了，值得搏一把！
但万一……我想起了老鬼，想起了黑豹的威胁，想起了母亲苍白的脸。
我不能赌“万一”！
就在眼镜男和其他两个还在跟注的赌客以为我要大力加注时，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我将那手漂亮的Q、K、A同花，轻轻地、干脆地，扔进了废牌堆。
“不跟。”
我平静地说。
“哗！”
桌上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连庄家洗牌的手都顿了一下。
“小子，你他妈疯了？
同花都扔？”
黑豹在我身后压低声音，又惊又怒。
我没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眼镜男。
眼镜男看到我弃牌，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错愕和一丝……失望？
他看了看剩下的两个对手，犹豫了一下，终于选择了“看牌”，然后首接推出了所有的筹码——“全下！”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都选择了弃牌。
亮牌阶段，眼镜男翻开了他的牌——三张10！
豹子！
桌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豹子通杀！
如果我跟注，我所有的筹码都会瞬间清空！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一阵后怕如同电流般窜过我的全身。
我赌对了！
不，我不是赌，我是……“看”对了！
眼镜男收起巨大的彩池，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紧张，反而带着一丝探究和冷意。
黑豹张了张嘴，看着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轻蔑和戏谑，变成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凝重。
“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哑声问。
我怎么知道的？
我看着桌上重新开始洗牌的庄家，看着那些依旧沉浸在狂热中的赌徒，看着那个赢下巨款却面无表情的眼镜男。
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黑暗和复杂。
老鬼的一句话，救了我。
但这仅仅是开始。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对黑豹，也对自己说：“因为牌，是会说话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