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上海,暮色如打翻的葡萄酒,浸染着外滩美术馆的玻璃幕墙。
苏琬端着一杯未动的香槟,站在人群的最边缘。
珍珠白的鱼尾礼服裹着她纤细的身形,仿佛一拢月光凝在脚踝。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划过杯沿,三年了,仍会在这个梅雨将至的季节无端心悸。
画廊里的冷气开得十足,她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这些上流社会的场合,曾经是她最熟悉的舞台,如今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疏离。
“接下来是本场压轴——己故画家M先生的遗作《星辰与迷雾》。”
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震荡空气,天鹅绒幕布落下的瞬间,苏琬的呼吸猝然滞在胸腔。
画布上翻涌着钴蓝与银灰的波涛,月光碎银般洒在海面,礁石旁侧卧的美人鱼长发如海藻般蜿蜒。
最惊心的是那张脸——分明是她二十二岁时的容颜,眼角却点缀着一颗不曾有过的泪痣,尾鳍处散落的珍珠,恰是她当年遗落在婚礼现场的东海珠。
“起拍价三百万。”
场内一阵骚动,竞价牌此起彼落。
苏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香槟杯险些脱手。
这幅画是程允之当年为她创作的定情之作,怎么会变成“遗作”?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五百万。”
一个清冷的声线自展厅角落荡开涟漪。
轮椅碾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渐近,黑衣男人从阴影中显现。
岩雕般的轮廓被灯光镀上柔边,膝头苏格兰绒毯滑落半幅,露出看似无力的双腿。
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复古怀表。
“傅斯辰先生出价五百万!”
媒体镜头骤然调转方向。
所有人都记得三年前那场旷世婚约的崩塌,记得程家宣布解除婚约时苏琬独自面对镜头的微笑——后来被娱乐周刊评为“世纪最体面的心碎”。
而傅斯辰,这个消失了十年的傅家长子,竟以这样的方式重归众人视野。
苏琬觉得喉咙发紧。
她记得傅斯辰,那个总是安静坐在傅家别墅角落的少年,目光沉静得像一潭深水。
十年前傅家变故后,他就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
“一千万。”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腕间的沉香木珠串突然绷断。
褐色珠粒滚落满地,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她看见傅斯辰转动怀表的动作微微停顿,冰河般的目光掠过她颤抖的指尖。
“傅先生?”
主持人的声音发颤。
怀表盖弹开的内屏闪烁蓝光,他抬眼时,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琬身上:“两千...斯辰!”
一位银发老妇突然按住轮椅扶手,翡翠戒指深陷进皮革,“你非要这幅晦气画作?
别忘了医生的嘱咐!”
两千五百万的报价与心脏监护警报同时响起。
尖锐的蜂鸣声撕裂空气,傅斯辰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手指下意识地按住心口。
医护人员从侧门涌入时,他却望着苏琬勾起唇角:“好久不见,苏小姐。”
镁光灯炸成白昼的刹那,苏琬忽然看清他怀表内嵌的微型照片——十七岁的她正在毕业典礼上演奏大提琴,裙摆沾着不知谁抛掷的茉莉花瓣。
那个瞬间被永恒定格,而她甚至不记得当时有谁在场。
记忆如潮水破闸。
她想起傅家长子十年前消失的那个雪夜,别墅里传来的枪声至今仍是上海滩未解的谜团。
想起父亲船难前夜接到的神秘越洋电话,那个低沉的声音说了句“明天小心”就匆匆挂断。
而今这个男人坐着轮椅归来,用天价竞拍她不堪回首的过往,腕间疤痕与心跳警报声交织成谜。
拍卖槌落定的轰鸣中,傅斯辰被抬上担架前塞给她一张字条。
烫金纸笺上墨香犹存,字迹凌厉如刀:明晨十点,思南公馆蔷薇亭——关于令尊船难的录音带。
雨点突然敲击玻璃穹顶,淅淅沥沥,像是天上仙人的泪。
苏琬攥着字条望向窗外,陆家嘴楼群在雨幕中化作水墨晕染的迷宫,霓虹灯在水汽中晕开模糊的光斑。
她忽然想起父亲实验室里那个总是安静旁观的少年。
那时她以为傅斯辰是对父亲的实验感兴趣,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看的从来都是她。
当年谁都不曾留意,轮椅上的傅家少爷看她时,眼底藏着怎样炽烈的星火。
雨越下越大,苏琬站在美术馆门口等车时,一辆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傅斯辰苍白的脸在车内阴影中若隐若现。
“下雨了,我送你。”
他的声音比刚才虚弱许多,机械心跳的嗡鸣声隐约可闻。
苏琬犹豫片刻,还是拉开车门。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檀香,后座摆放着各种医疗设备,显示屏上跳跃着复杂的数据。
车子驶过外白渡桥时,傅斯辰突然开口:“那幅画,我会转给你。”
“为什么?”
苏琬转头看他,“花两千五百万买下来,就为了转赠给我?”
傅斯辰的手指轻轻抚过怀表表面,表盖上的精致刻花在路灯光下忽明忽暗。
“它本来就属于你。”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就像我的心,早就属于你许多年。”
苏琬怔住了,这句话太过突然,太过首白,让她不知如何回应。
车在苏琬公寓楼下停稳时,傅斯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匆忙取出手帕掩口,但苏琬还是瞥见了上面的鲜红。
她的心猛地一揪:“你...老毛病了。”
他若无其事地收起手帕,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明天见,苏琬。”
她站在雨中,看着黑色宾利消失在街角,手中的字条己被雨水浸湿。
那个签名凌厉如刀,仿佛要划破纸背——傅斯辰。
回到空荡的公寓,苏琬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个旧木盒。
里面装满年少时的回忆,最上面是一张大合照。
十七岁的她站在中央抱着大提琴笑靥如花,角落裏,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正静静望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情。
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此刻清晰得令人心惊。
窗外雨声渐密,苏琬轻轻抚过照片上少年的面容。
命运的齿轮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转动,而明天,或许就是揭开第一个秘密的时刻。
晨光熹微中,她仿佛又听到父亲在世时常吟诵的诗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而今夜,她与傅斯辰的重逢,又将引出怎样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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