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无影灯冰冷的强光倾泻而下,将手术台照得一片惨白,连空气里漂浮的细微尘埃都无所遁形,仿佛要将人间所有隐晦的情绪都一并剖开。
金属器械在托盘里泛着冷光,与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交织,织成一张紧绷的网,将手术间里的每一个人都裹在其中。
林知意戴着无菌手套的指尖,稳得像嵌在手术台上的精密仪器,掌心的手术刀反射着白光,精准地划过组织。
她微微屏息,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患者胸腔内那颗脆弱跳动的心脏上——每一次下刀的深度、每一次缝合的间距,都分毫不差。
没人看得出,这场长达两小时的手术背后,是她连续三十六小时值班的疲惫:眼球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像揉进了红砂,眼眶下的青黑即便隔着口罩,也能从眼尾的倦态里窥见一二,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身体早己形成肌肉记忆,隔绝了所有疲惫。
“吸引器。”
“镊子。”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手术指南。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近乎机械的专注,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根被情绪拉得极紧,稍有不慎就会断裂的稻草。
三个小时前,在上一台手术结束的间隙,她靠在更衣室冰冷的铁柜上,指尖颤抖着按亮手机。
屏幕光刺得她眯起眼,一封来自“陈浩”的未读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顶端,像一块突然砸下来的冰。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内容简洁得像一份冰冷的术后注意事项,却字字扎心:“知意,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用这种方式告诉你。
我们分手吧。
你太好了,好得让我感到压力。
但我需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闹,有生活气息的恋人,而不是一个永远正确、永远不会出错的‘榜样’。
我遇到了这样一个女孩,对不起。”
永远正确。
永远不会出错。
林知意看着这几个字,觉得有些荒谬。
她只是习惯了把所有情绪打包、压缩,塞进一个名为“成熟懂事”的盒子里,以免给他,给任何人,添麻烦。
“滴——”监护仪突然加快的频率将她从恍惚中拉回。
林知意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闷痛被强行压下,她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湿意逼退,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刚才那段情绪波动从未存在过。
“关胸。”
她下达指令,声音依旧平稳。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成,线头被剪断的瞬间,那股被强行压制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撑着手术台边缘站首,逐一核对器械数量,完成后续的交接工作。
走出手术室,凌晨三点的医院走廊空旷而寂静,只有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鼻腔,带着刺骨的凉。
她摘下口罩,露出毫无血色的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锁屏界面上,那封邮件的预览内容像一根细刺,精准地扎在眼底。
她点开,删除,确认。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删除的不是一段感情,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按在“确认删除”按钮时,有多用力。
“林医生,你还好吗?”
一个略带关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破了寂静。
是护士长周雨晴,她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圆圆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连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暖意:“脸色这么差,眼下的青黑都快挂到下巴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天大的事,也等睡醒了再说。”
林知意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掌心,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嘴角的弧度却有些僵硬,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个笑容有多勉强:“我没事,雨晴姐。
就是有点累。”
顿了顿,她轻声补充道,“谢谢。”
她没有倾诉的欲望,至少此刻没有。
那种将伤口剖开、暴露脆弱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抗拒——她习惯了做别人眼里“可靠的林医生”,而不是需要安慰的“林知意”。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更衣室,走廊的声控灯在她身后熄灭,留下一片昏黑。
就在转角处,她因疲惫有些恍惚的脚步没稳住,差点与一个人撞上。
对方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同时伸出手,虚扶了她的胳膊一下,掌心的温度隔着白大褂传来,轻得像一阵风。
“小心。”
低沉而温和的嗓音,像秋日里的晚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知意抬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
是脑外科的陆延医生——他们曾在会诊时见过几次,他总是话不多,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此刻他同样刚下手术,白大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淡的红痕,眉宇间带着掩不住的倦色,但眼神清亮,像秋日夜空下的深潭,能映出人的影子,却又深不见底。
“抱歉,陆医生。”
林知意下意识地道歉,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指尖还残留着刚才那瞬间的温热。
陆延的目光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问,也没有探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温和:“注意休息。”
言简意赅,随即与她擦肩而过。
他的白大褂衣角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混合着皂角和消毒液的味道,干净而清冽,不像医院里惯有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气息。
林知意独自走进空无一人的更衣室,反手锁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头顶日光灯发出的“嗡嗡”轻响,像极了手术室里无影灯的声音。
她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将脸埋进膝盖,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所有寒意。
这里没有无影灯那能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的强光,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她自己的、完整的黑暗。
邮件里那些冰冷的文字,陆延平静的关心,周雨晴温暖的叮嘱,患者脆弱的心跳,手术台上的血光……所有声音和画面在她脑中交织、盘旋,像一场混乱的电影,让她头痛欲裂。
她将脸埋得更深,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眼泪——连哭都忘了怎么哭,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太久没放纵过自己的情绪。
无影灯能照亮手术的每一个角落,能精准找到病灶,能缝合伤口,却照不进此刻她心底那片巨大的、无声的阴影。
那片阴影里,藏着她所有的委屈、疲惫,还有那段被轻易结束的感情,在黑暗里无声地蔓延,将她整个人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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