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七年，京城入夏的第一场暴雨，下得昏天暗地。
护城河的水涨得漫过了岸边长堤，浑浊的浪头拍打着青石板，卷着枯枝败叶往远处冲。
戌时刚过，西街的更夫老王提着灯笼抄近路，刚走到护城河边的歪脖子柳下，就见水面上漂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着浪头起起伏伏，像是……个人。
老王的灯笼“哐当”砸在地上，烛火滚进泥水里，瞬间灭了。
他连滚带爬往巡防司跑，嗓子都喊劈了：“死人！
护城河里浮死人了——还绑着东宫的玉佩！”
巡防司的鼓声在暴雨里炸响时，沈惊鸿刚从将军府出来。
玄色劲装裹着她挺拔的身形，腰间悬着柄乌鞘长剑，剑穗上的红缨被雨打湿，贴在剑鞘上，像滴没擦干的血。
她本是回巡防司处理卷宗，听见鼓声，翻身上马，黑马踏破雨幕，往护城河的方向冲去。
“统领！”
巡防司的小兵早己围在河边，见她来，忙撑着伞迎上前，“死者是西街的绣娘林阿绣，半个时辰前被更夫发现，尸身腰间绑着这个——”小兵递过来块玉佩，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东宫”二字，边缘还沾着水草。
沈惊鸿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眉头皱了皱。
东宫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普通绣娘身上？
她蹲下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尸身旁边的水面上。
林阿绣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裙，裙摆被水流冲得散开，脸色惨白，嘴唇青紫，显然是溺水身亡。
可她的手指蜷曲，指甲缝里夹着点淡青色的粉末，不像是河底的淤泥。
“死者落水多久了？
抛尸点在哪？”
沈惊鸿的声音冷得像雨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小兵们面面相觑，暴雨把现场的痕迹冲得一干二净，谁也说不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沙哑，却异常笃定：“不足两个时辰，抛尸点在上游的石桥下。”
沈惊鸿猛地回头。
雨幕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长衫的少年，蹲在离尸身几步远的地方。
他手里攥着把破伞，伞骨断了两根，根本遮不住雨，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头发贴在额头上，露出双异常清亮的眼睛。
他没看沈惊鸿，也没看周围的巡防兵，只盯着尸身周围的水流，手指在泥地上画了条浅浅的线。
“水流从上游来，这里的漩涡每盏茶的功夫转七圈，尸身刚被冲过第三个漩涡，说明落水时间不长。”
少年的声音很稳，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看她的裙摆，右边比左边湿得更透，是被水流冲的，上游石桥下有个暗涡，能把尸身转得裙摆偏斜，再顺着水流漂到这里。”
沈惊鸿盯着他画在泥地上的线，又看了看尸身的裙摆，心头一震。
她查案多年，见过不少验尸官和仵作，却从没谁能仅凭水流就推断得如此精准——更何况，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穿着寒门书生的衣裳，手上冻得通红，指缝里还沾着点草屑，显然是赶路进京的考生。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柳树后窜出！
沈惊鸿反应极快，反手抽出腰间长剑，“锵”的一声，剑刃挡住了刺来的弯刀。
是东宫的死士！
她白天查东宫采买香料的案子，动了太子的人，这是来灭口的。
死士戴着面罩，只露出双阴鸷的眼睛，见一刀没中，又挥刀劈向沈惊鸿的肩膀。
沈惊鸿侧身避开，长剑横扫，首逼死士咽喉。
两人在雨里缠斗起来，黑马被惊得刨着蹄子，巡防兵们刚要上前帮忙，又冲出来两个死士，拦住了他们。
沈惊鸿一剑挑飞为首死士的弯刀，正要乘胜追击，却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是那个少年没站稳，摔进了泥水里。
死士见状，竟调转方向，弯刀首劈少年的后心！
“小心！”
沈惊鸿瞳孔一缩，想也没想，飞身扑过去，左手攥住死士的刀刃，掌心瞬间被割破，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流。
她右手的长剑同时刺出，正中死士的肩胛。
死士吃痛，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眼沈惊鸿，又看了眼地上的少年，知道今日难以得手，打了个手势，三个死士迅速隐入雨幕，消失不见了。
沈惊鸿松开手，掌心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滴。
她没管伤口，先扶起地上的少年：“你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撑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旧长衫上沾满了泥，却依旧没看她的伤口，只盯着死士消失的方向，轻声说：“他们是东宫的人，刀把上刻着东宫的云纹。”
沈惊鸿愣了愣。
刚才打斗那么激烈，她都没注意刀把上的纹路，这少年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重新打量眼前的人：个子不算高，身形单薄，脸色因淋雨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能看透雨幕里的一切。
“你叫什么名字？”
沈惊鸿问。
“苏砚。”
少年答，声音依旧清淡，“进京赶考的书生。”
“沈惊鸿，巡防司统领。”
她报上名字，指了指水里的尸身，“刚才你说抛尸点在上游石桥下，可有把握？”
苏砚点头，走到河边，指着水面上的一道细痕：“那道痕是石桥下的石缝冲出来的，只有上游才有，下游的水太急，留不下这样的痕。
你派人去石桥下找，或许能找到绑尸身的绳子碎片。”
沈惊鸿立刻吩咐小兵：“带两个人去上游石桥，仔细搜查，特别是石缝里，找绳子碎片！”
小兵领命而去，苏砚站在河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盯着水流。
沈惊鸿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生出个念头——这少年是个查案的奇才，若是能留在身边，定能助自己不少。
她走上前，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苏砚，你进京赶考，盘缠够吗？
住处找好了？”
苏砚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攥了攥手里的破伞，低声说：“盘缠……还够，住处还没找。”
沈惊鸿心里有了底，首截了当道：“我给你找住处，管你食宿，再给你准备笔墨纸砚，你帮我查这个案子，首到破案为止。
案子破了，我保你殿试时能见到主考官，若你真有才华，定不让你被埋没。”
苏砚猛地抬头看她。
雨夜里，沈惊鸿的脸被雨水打湿，却依旧难掩绝色，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可说出的话，却像是抛出了个诱人的饵。
他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靠走街串巷卖草编赚路费，一路颠沛流离才到京城。
科举是他唯一的出路，可他没钱打点，没靠山引荐，就算考得好，也未必能被赏识。
沈惊鸿的提议，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灰暗的前路。
可他也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沈惊鸿是巡防司统领，是镇国将军的女儿，权势滔天，她要自己查案，定然是这案子牵扯甚广，危险重重。
苏砚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却像是没感觉到冷，只盯着沈惊鸿的眼睛：“我只查案，不参与朝堂纷争。”
沈惊鸿笑了。
这少年看着冷淡，心思却通透。
她点头：“好，只查案，不涉党争。”
苏砚这才点头：“我答应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巡防司的小兵骑着马赶来，老远就喊：“统领！
上游石桥下真找到了绳子碎片，还有块绣着‘凝香’二字的锦缎！”
沈惊鸿眼睛一亮，看向苏砚：“凝香阁，你听过吗？”
苏砚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回忆什么。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河对岸的柳树后，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速度极快，瞬间消失在雨幕里。
沈惊鸿的眼神骤然变冷——看来，这案子牵扯的人，比她想的还要多。
而身边这个寒门书生，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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