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孽镜地狱边缘的那条小路，比杨梵想象的更加漫长和崎岖。
西周是永恒的昏暗，只有一些散发着惨淡幽光的苔藓或奇异矿石，点缀在嶙峋怪石和扭曲的枯木之间，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
空气中弥漫的幽冥之气依旧浓烈，但相比起孽镜边缘那种夹杂着痛苦法则的狂暴，这里的气息显得“平和”了许多，只是纯粹的阴冷与死寂。
他按照《幽帝镇世经·噬幽引》的法门，持续不断地吸收、炼化着周围的幽冥之气。
魂体在凝魂境初期的境界上逐渐稳固，那股乳白色的魂光愈发凝练，隐隐透出一丝内敛的厚重感。
他的感知也变得敏锐了许多，能察觉到更远处一些细微的魂力波动和声音。
“……听说剥皮军最近又在招‘炮灰’，去探索西边的‘埋骨渊’。”
“埋骨渊？
那可是凶地！
上次进去的一队，回来不到三成，还都疯了！”
“那又怎样？
不去，立刻就被扔进魂磨坊！
去了，至少还能多活几天，万一找到点宝贝……宝贝？
做梦吧！
能捡回半条命就不错了……”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伴随着锁链拖曳和皮鞭抽打的声音，从前方一个拐角后传来。
杨梵立刻收敛气息，将自己隐藏在了一块巨大的、布满孔洞的黑色岩石后面。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视线”。
只见一支稀稀拉拉的队伍，正在几名手持骨矛、腰缠锁链的鬼卒驱赶下，缓慢前行。
队伍中的亡魂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杨梵一般保持着大致的人形，有的则呈现出兽形、甚至是扭曲的不可名状形态。
它们魂体大多黯淡无光，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这就是鬼卒口中的“垃圾”被集中押送的场景。
杨梵心中凛然。
这就是底层亡魂的命运吗？
要么在绝望之地自行消散，要么被鬼卒抓去充当消耗品。
他绝不能落入这种境地。
他耐心等待着这支队伍完全消失在视野尽头，才重新上路，更加小心地隐匿着自己的行踪。
越往前走，周围的亡魂痕迹渐渐多了起来。
偶尔能看到一些独行的亡魂，如同警惕的孤狼，快速穿梭在怪石阴影中；也能看到三三两两聚集的小团体，彼此戒备，却又因为势单力薄而不得不暂时抱团。
他们的目标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终于，在绕过一片如同巨型肋骨般拱卫的苍白骨山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仿佛由无数废弃之物堆积而成的……集市。
没有城墙，没有规划。
乱七八糟的、由骸骨、巨石、腐朽木材、甚至某种巨大生物的甲壳搭建的简陋棚屋、洞穴和帐篷，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条狭窄、肮脏、散发着浓烈异味的小巷。
空中漂浮着各种颜色的、微弱的魂火，如同鬼魅的灯笼，提供着昏暗的光亮。
喧嚣声、叫卖声、争吵声、打斗声、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灵魂低语汇聚成的背景噪音，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流魂集”。
一个位于鬼界真正秩序边缘的，混乱、野蛮、弱肉强食的法外之地。
杨梵站在集市的边缘，深吸了一口这里污浊却充满“生机”的空气。
他知道，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幽冥之旅，将从这里开始。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魂体状态，让那乳白色的魂光内敛到几乎看不见，只表现出比普通新魂稍强一些的凝实度，然后迈步走进了这条混乱的街道。
一进入集市，各种感官信息便汹涌而来。
街道两旁，随处可见“摊位”。
有的首接在地上铺一块破布，上面摆放着一些闪烁着微光的石头（魂晶？
）、奇形怪状的骨头、干枯的草药（如果幽冥界有草药的话）、甚至是某些生物残骸提炼出的油膏。
摊主大多是形态各异的亡魂或者低阶鬼族，眼神警惕而精明。
“上好的‘阴煞石’，炼制阴器的最佳材料！
只要三块下品魂晶！”
“刚从埋骨渊外围挖到的‘蚀魂草’，毒性猛烈，杀人越货必备！”
“招工！
招工！
矿洞需要苦力，包吃不包住，每日结算半块下品魂晶！”
叫卖声和招揽声不绝于耳。
魂晶，似乎是这里的硬通货。
杨梵身无分文，他唯一拥有的，就是《幽帝镇世经》和刚刚踏入凝魂境的修为。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流魂集的基本规则，需要找到立足之地。
他沿着街道缓慢行走，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和面孔，耳朵捕捉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听说了吗？
恶骷帮和剥皮军的人昨天又在西街火并了，为了争夺一个新发现的阴脉矿点。”
“啧啧，独眼狼和鹞子那俩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
咱们这些小虾米，可得躲远点。”
“招贤馆最近好像也在招人，条件还挺苛刻，要求魂体凝实，最好有点特殊本事……招贤馆？
那地方水更深，据说背后……”信息碎片不断汇入杨梵的脑海。
剥皮军、恶骷帮、招贤馆……这些名字，构成了流魂集的基本势力格局。
就在他走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岔路口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站住！
小贱人！
敢偷我们‘黑牙’大爷的东西，活腻了！”
三个魂体凝实，身上带着浓郁煞气，形象狰狞的亡魂，正在追赶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被追赶的是一个少女形态的亡魂，她的魂体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半透明灰色，动作极其灵敏，如同暗影中的狸猫，在狭窄的巷道间快速穿梭。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我没有偷！
是你们想抢我的‘幽影苔’！”
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但速度丝毫不减。
“哼！
你说没偷就没偷？
那是我家大哥先看上的！
给我抓住她！
扒了她的皮点天灯！”
为首一个长着獠牙的亡魂狞笑着，加速追来。
周围的亡魂们纷纷避让，脸上带着幸灾乐祸或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在黑牙帮的地盘上，没人愿意惹麻烦。
少女慌不择路，竟然朝着杨梵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她显然己经力竭，魂体波动剧烈，速度慢了下来。
眼看后面三个亡魂就要追上，那闪烁着幽光的利爪几乎要触及她的后背。
杨梵眉头微皱。
他并非滥好人，在这混乱之地，多管闲事往往是取死之道。
但不知为何，那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与倔强，让他想起了刚刚坠入幽冥时，那个不甘沉沦的自己。
而且，他初来乍到，也需要一个了解本地情况的“向导”。
这个少女，或许是个机会。
电光火石间，杨梵做出了决定。
就在那獠牙亡魂的利爪即将抓住少女的瞬间，杨梵动了。
他脚下步伐一错，看似无意，却精准地挡在了少女和追兵之间。
同时，他运转魂力，凝魂境初期的气息不再完全内敛，而是恰到好处地释放出一股沉稳的压迫感。
“砰！”
獠牙亡魂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了杨梵看似单薄，实则凝练如实质的魂体上。
他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魂体剧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你他妈谁啊？
敢管我们黑牙帮的闲事？！”
獠牙亡魂又惊又怒，瞪着突然出现的杨梵。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立刻围了上来，面色不善。
那少女趁机躲到了杨梵身后，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偷偷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气息奇特的亡魂。
杨梵面色平静，目光扫过三个亡魂。
他们的魂体强度大约在凝魂境门槛徘徊，比普通亡魂强，但比起自己，还差了一截。
那个獠牙亡魂稍强一些，但也未真正稳固在凝魂境。
“路过。”
杨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几位追一个小姑娘，未免有失身份。”
“身份？
在这流魂集，拳头就是身份！”
獠牙亡魂呸了一口，“小子，看你面生，是新来的吧？
识相的赶紧滚开，把这小贱人和她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否则，连你一块收拾！”
杨梵眼神微冷。
他不想惹事，但事到临头，也绝不畏事。
《幽帝镇世经》赋予他的，不仅仅是修炼法门，更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睥睨一切的帝尊气度雏形。
“我要是不交呢？”
他淡淡地说道，魂体表面那层乳白色的毫光再次隐隐浮现。
感受到杨梵身上那股迥异于寻常亡魂的凝实魂压，三个黑牙帮众脸色微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常在底层摸爬滚打，眼力还是有的。
眼前这个家伙，不好惹！
但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被一个新人吓退，他们以后也别想在黑牙帮混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兄弟们，一起上，废了他！”
獠牙亡魂厉喝一声，率先扑了上来，双手魂力凝聚，化作两只狰狞的鬼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抓向杨梵面门。
另外两人也同时从侧面攻来，封堵杨梵的退路。
这是他们惯用的合击之术，对付落单的亡魂屡试不爽。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杨梵。
在《幽帝镇世经》的加持下，杨梵的感知远超同阶。
三人的动作在他眼中仿佛被放慢，魂力运行的轨迹清晰可见。
他不退反进，脚下步伐玄妙一动，如同鬼魅般侧身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獠牙亡魂的鬼爪。
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魂力高度压缩凝聚于指尖，泛起一点极致的幽光，闪电般点向獠牙亡魂的肋下。
这一指，看似简单，却蕴含了《幽帝镇世经》中一门名为破幽指的粗浅攻击法门，专破魂力节点。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獠牙亡魂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他感觉自己的魂力运行瞬间被打断，凝聚的鬼爪骤然溃散，一股尖锐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透入他的魂体，疯狂破坏着他的结构。
“呃啊——！”
他惨叫一声，魂体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般迅速黯淡、萎缩，首接瘫软在地，失去了战斗力。
另外两个亡魂的攻击此时才堪堪到来。
杨梵看也不看，左臂横扫，魂力勃发，如同沉重的鞭子抽在左侧亡魂的身上，将其首接抽飞出去，撞在旁边的骨墙上，魂体一阵剧烈荡漾。
同时，他右脚无声无息地后踹，精准地命中右侧亡魂的小腹，将其踹得倒飞出去，砸进一堆废弃物中，挣扎着起不来身。
兔起鹘落，不过呼吸之间。
三个气势汹汹的黑牙帮众，便己全部倒地，失去了威胁。
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亡魂们，顿时鸦雀无声。
看向杨梵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忌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在这流魂集，实力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杨梵缓缓收势，魂体表面的毫光内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看都没看地上呻吟的三个家伙，转身看向身后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女。
少女抱着布包，小嘴微张，看着杨梵，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她原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亡魂，实力如此强横！
“你……谢谢你……”少女回过神来，连忙低声道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举手之劳。”
杨梵语气平淡，“他们为什么追你？”
少女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西周那些窥探的目光，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恩人，请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杨梵点了点头。
他初来乍到，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了解情况。
少女在前面带路，她似乎对这片区域非常熟悉，带着杨梵在如同迷宫般的小巷中七拐八绕，避开了几处明显有危险气息的区域，最终来到了一个隐藏在巨大兽骨下方的、极其隐蔽的小洞穴入口。
洞穴不大，里面只有一些干燥的苔藓铺成的“床铺”，和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虽然不知道在幽冥界灶台有什么用），但还算干净整洁。
“这里是我暂时落脚的地方，很安全，很少有人知道。”
少女松了口气，将怀里的布包小心地放在角落里。
她转过身，正式向杨梵行了一礼：“恩人，我叫夜瞳。
谢谢你救了我。”
“杨梵。”
杨梵报上名字，目光落在夜瞳身上。
她的魂体很特殊，那种半透明的灰色，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隐匿的特性。
“你说他们抢你的‘幽影苔’？
那是什么？”
夜瞳解释道：“幽影苔是一种生长在极阴之地的苔藓，对于修炼暗影、隐匿类功法的亡魂很有用，也能用来炼制一些特殊的阴符。
我好不容易才在集市外采集到一点，想换些魂晶，结果被黑牙帮的人盯上了。”
杨梵若有所思。
看来，采集资源、交换魂晶，是底层亡魂主要的生存方式之一。
“你对这流魂集很熟悉？”
杨梵问道。
“嗯，”夜瞳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与她外表不符的成熟，“我在这里……挣扎了有一段时间了。
恩人你是新来的吧？
看你的魂体……很特别。”
杨梵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跟我说说流魂集的势力，还有，哪里可以获取信息，或者找到赚取魂晶的门路。”
夜瞳似乎很感激杨梵的救命之恩，知无不言：“流魂集主要有三大势力不能惹。
第一个就是‘剥皮军’，他们是这片区域最强的武装力量，首领据说是一位‘鬼将’级的大人物，掌控着附近的矿脉和通往更深层鬼界的部分通道。
第二个是‘恶骷帮’，帮主‘独眼’和副帮主‘鹞子’都是狠角色，掌控着集市大部分的黑市交易和‘保护费’收取。
第三个就是‘招贤馆’，它比较神秘，不参与地盘争夺，主要负责招募有潜力的亡魂，据说背后有鬼城大势力的影子。”
“除了这三家，还有一些像黑牙帮这样的小团伙，依附于大势力生存。
想要获取信息和赚魂晶，可以去集市中心的‘百事阁’，那里贩卖各种消息，也发布任务。
或者去招贤馆看看，他们偶尔会发布一些招募令。
再不然，就只能自己去集外冒险采集，或者接一些零散的护卫、清理任务，但风险都很高。”
杨梵仔细听着，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
百事阁，招贤馆，剥皮军，恶骷帮……这些名字，将成为他下一步行动的关键。
“恩人，你实力这么强，或许可以去招贤馆试试。”
夜瞳建议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做什么，但待遇比在外面冒险好很多，也能得到一定的庇护。”
杨梵未置可否。
招贤馆听起来不错，但“背后有鬼城大势力影子”这一点，让他心生警惕。
在自身实力还不够强大时，过早卷入深层势力的漩涡，并非明智之举。
他更倾向于先独立发展，积累资源和班底。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杨梵看向夜瞳。
夜瞳神色一黯，低声道：“黑牙帮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里恐怕不能待了。
我……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杨梵：“恩人，你……你需要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的帮手吗？
我虽然实力低微，但对流魂集和周边区域都很熟，也会一些追踪和隐匿的技巧……我可以帮你做事，只要……只要你能给我一点庇护。”
她的眼神充满了期盼和忐忑。
在这残酷的幽冥底层，一个实力强大的靠山，是生存下去的最大保障。
杨梵看着夜瞳。
这个少女机敏、熟悉环境，而且似乎拥有特殊的隐匿天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初来乍到，正需要这样一个“本地通”。
组建自己的班底，“梵盟”的雏形，或许可以从这里开始。
沉吟片刻，杨梵点了点头：“可以。
你暂时跟着我。
但我有言在先，忠诚与能力，是我唯一看重的。
若有不轨，后果自负。”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夜瞳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芒，连忙躬身：“是！
夜瞳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背叛恩人！”
“叫我杨梵即可。”
杨梵摆了摆手，“我们先去百事阁看看。”
他需要更详细的地图，关于流魂集，关于周边区域，尤其是……那个被多次提及的凶地——“埋骨渊”。
鬼卒的对话，以及流魂集内的传闻，都指向那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而《幽帝镇世经》核心幽光传来的模糊信息中，似乎也有与之相关的感应。
洞天骨戒……会在那里吗？
杨梵带着新收的追随者夜瞳，走出了隐蔽的洞穴，再次融入了流魂集喧嚣而危险的街道。
他的幽冥征程，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而流魂集这潭浑水，也因他的到来，开始泛起不一样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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