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芷娇没有签。
在那个瞬间,一种源于职业尊严和个体本能的反抗,压倒了对权势的恐惧。
“抱歉,骆先生。”
她将感应笔轻轻放回助理手中的托盘上,动作尽量保持从容,尽管心跳如擂鼓,“我无法接受这份聘书。
我的工作室有未完成的委托,我的生活……也有自己的轨道。”
她甚至微微颔首,试图维持最后的礼节,然后转身,向着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走去。
身后,没有传来阻止的声音。
骆坤恒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任何波澜。
然而,房间里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在那一刻骤然加剧,空气粘稠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助理也没有阻拦,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
首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顶层空间彻底隔绝在外,伍芷娇才猛地靠在冰冷的电梯轿厢壁上,双腿发软,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早己浸湿了她后背的衣衫。
她成功了?
她拒绝了他?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笼罩着她。
骆坤恒那样的人,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一个被他认定为“药”的、并且知晓了某些隐秘的人?
回到自己位于城市边缘、略显陈旧但充满艺术气息的公寓,伍芷娇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她试图将今晚的经历当作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然而,第二天一早,现实就敲响了她的门。
不是骆坤恒本人,也不是他那个冷面助理。
来的是两个穿着考究西装,自称是“镜城艺术基金会”代表的男人。
他们态度客气,言辞委婉,但核心意思明确无比:伍芷娇工作室目前所有的合作项目,以及她个人承接的修复委托,在未来的三个月内,因各种“不可抗力”或“赞助方调整”,被单方面暂停或取消了。
一份份解约函或暂停通知,通过电子或纸质形式,清晰地摆在她面前。
违约金支付得异常爽快大方,远远超出合同规定。
伍芷娇拿着那些文件,手指冰凉。
这不是巧合。
她试图联系之前的客户和朋友,得到的回应要么是支支吾吾的回避,要么是爱莫能助的叹息。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己经将她紧紧缠绕,隔绝了她所有的社会连接和职业路径。
下午,房东打来电话,语气抱歉地通知她,这栋公寓楼被整体收购了,所有租户需要在月底前搬离,违约金会按最高标准支付。
紧接着,她常去的材料供应商也委婉表示,某些特定珍稀原料,今后无法再向她提供了。
一天之内,她的工作、居所、乃至维系她专业技能的材料渠道,全部被精准斩断。
没有威胁,没有暴力,只有用金钱和权力编织而成的、冰冷而高效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他根本没有打算“邀请”她。
他是在系统地、彻底地,拆除她所有的外部支撑,让她孤立无援,最终只能走向他唯一留下的那条路——回到他身边,接受那份“聘书”。
伍芷娇坐在突然变得空旷寂静的工作室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工作台上,那本她近期正在阅读的《依恋障碍与人格发展》摊开着,旁边放着做笔记用的光屏。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页,一个加粗的词汇猛地撞入她的眼帘:病理性依恋 (Pathological Attachment)下面一行小字注释:表现为对特定个体产生超出常理的、强烈的占有欲和依赖感,将被依恋个体视为缓解自身焦虑或痛苦的唯一来源,通常伴随极度不安全感与控制行为。
骆坤恒……“你是我的药。”
他那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伍芷娇猛地合上书,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恐惧依旧存在,但在那冰冷的恐惧之下,一种属于学者和修复师的、探究真相的本能,开始悄然抬头。
她拿起那本书,指尖划过那个冰冷的专业术语。
难道,骆坤恒那令人窒息的掌控欲和那句荒谬的“你是我的药”,并非纯粹的权势任性,而是源于某种……真实存在的精神病理状态?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她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更是一个……病人。
一个拥有无尽资源,并且将她视为唯一救命稻草的,危险的病人。
她的拒绝,激发的不是他的怒意,而是他病症驱动下的、更加强硬和彻底的“捕获”行为。
她看着工作室里那些陪伴她多年的工具和材料,它们曾经代表着她独立的人格和热爱的事业。
现在,这一切正在被外力强行剥离。
愤怒,一丝微弱但清晰的愤怒,开始在她心底滋生。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光屏,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调出了关于“偏执型依恋”、“边缘型人格组织”等相关心理学文献。
要理解他,才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甚至……才有可能摆脱他。
这一刻,古画修复师伍芷娇,开始了她对她的“捕获者”——骆坤恒的,第一次非正式、却至关重要的——临床观察与初始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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