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视网膜深处的刺痛感转瞬即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李响被恐惧和荒谬感填满的思维气泡。
不是幻觉。
这些神话中的凶物，这足以撕裂钢铁基地的恐怖存在，它们畏惧的，确实是他这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清洁工……或者说，是他身上某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脚下的九头相柳依旧维持着那令人不安的臣服姿态，喉咙里的哀鸣与这深海地狱的景象格格不入。
远处，鲲鹏的阴影搅动着岩浆的光芒，陵鱼的歌声在冰冷的海水中扭曲传播，如同送葬的挽歌。
不能待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翻江倒海的困惑与寒意。
李响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匍匐的巨兽，也不再望向破口外游弋的恐怖阴影，一头扎进了身后那条狭窄的检修通道。
通道内更加昏暗，只有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机油和某种……腐烂海藻的腥气。
他拼命奔跑，厚重的防护服此刻显得无比笨重，肺部火辣辣地疼。
身后，来自能源中枢方向的震动和隐约的嘶吼并未停歇，反而似乎夹杂了新的、更混乱的声响——人类的惊呼、能量武器开火的爆鸣，以及某种甲壳类生物高速爬行的密集咔哒声。
基地的其他部分也失控了！
他慌不择路，只凭着对下层区域管道布局的模糊记忆，试图远离最危险的震中。
在一个岔路口，他猛地刹住脚步。
左侧通道传来清晰的、非人的尖锐嘶叫和人类临死前的惨嚎；右侧通道相对安静，但墙壁上布满了新鲜的、带着粘液的刮痕，空气中那股腐烂腥气浓得几乎令人作呕。
他选择了右边。
没跑出多远，通道前方出现了一扇被暴力破坏的气密门，扭曲的金属边缘还挂着几缕破碎的、类似昆虫节肢的残片。
门内是一个小型物资中转站，此刻己是一片狼藉。
货箱翻倒，散落的零件和凝固的血迹混杂在一起。
最触目惊心的是，在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几具基地安保人员的尸体。
他们的死状极其诡异，身体干瘪，皮肤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类似岩石的角质层，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一种被同化的僵硬。
李响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
他的视线被一具尸体旁半掩着的一个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便携式数据板，屏幕己经碎裂，但边缘的指示灯还微弱地闪烁着。
鬼使神差地，他弯腰捡起了它。
或许里面有撤离地图？
或者……能解释这一切的只言片语？
数据板需要权限识别，但不知是损坏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当他的手指（隔着防护服手套）触碰到冰冷的屏幕时，那原本暗沉的屏幕竟然猛地亮了一下，跳过了识别界面，首接显示出一段残缺的、标记为“最高机密-基因库归档-异常活性记录”的日志片段：项目编号：SCP-JX-734（临时标注：‘女娲石’碎片）来源：末日战争前，‘昆仑’古地层发掘物。
特性：表现出极强的生命信息编码亲和性与‘统御’场辐射。
与《山海经》记录生物基因序列产生未知谐振。
事故报告（摘要）：SCP-JX-734在转移至‘方舟’途中发生泄露，微量碎片活性物质扩散。
确认部分船员及早期殖民者受到不可逆基因标记（标记表现为隐性，常规手段无法检测）。
结论：该标记个体对受‘统御’场影响的畸变体（包括但不限于基因库失控产物及未知原因苏醒的《山海经》原型生物）表现出‘信息位阶压制’……疑似被标记个体识别为‘源头’或‘上位存在’……极度危险……建议……收容或……净化……日志到此中断，后面是大片的乱码。
李响握着数据板的手微微颤抖。
“女娲石”？
“统御场”？
“基因标记”？
“信息位阶压制”？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砸进他的脑海，与他左眼那转瞬即逝的刺痛感，与相柳那匪夷所思的臣服姿态，缓缓重叠。
难道……自己就是那个被“标记”的个体？
是那什么“女娲石”碎片的携带者？
所以，那些怪物不是怕我，是怕我身上这个……“标记”？
这个猜测带来的不是安全感，而是更深的寒意。
基地高层知道这件事！
他们甚至有过“收容或净化”的建议！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端传来了急促的、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能量武器充能的独特嗡鸣。
“发现幸存者！
身份识别——清洁工，李响？”
一个冰冷严厉的声音通过外部扬声器传来。
李响猛地抬头，看到三名全副武装的基地内务部士兵出现在通道口，他们穿着标准的动力装甲，头盔上的扫描仪发出红色的光束，牢牢锁定了他。
他们的装甲上沾满了污秽和某种蓝色的、像是血液的痕迹，显然经历了惨烈的战斗。
但他们的枪口，此刻正对准着他这个“幸存者”。
为首的小队长面罩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语气不容置疑：“清洁工李响，根据《方舟紧急状态法案》第7条，你被征召了。
放下无关物品，跟我们走，前往C-12区隔离实验室。”
隔离实验室？
李响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手中还在闪烁的数据板，又看向那三名士兵冰冷的枪口和毫无波动的眼神。
他们知道什么？
他们是来救援，还是来执行那份报告里的“建议”？
他没有动。
小队长似乎失去了耐心，向前逼近一步，枪口微微下压，对准了他的腿部：“这是命令！
立刻执行！”
就在这一瞬间，或许是士兵逼近带来的压迫感，或许是李响内心剧烈冲突引发的某种无形波动，异变再生！
物资中转站另一侧原本看似坚固的墙壁，突然发出“咔嚓”的脆响，一道裂缝蔓延开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紧接着，一只覆盖着赤红色鳞片、形如虎爪但大上数倍的巨爪，猛地撕开了合金墙壁！
一个狰狞的头颅探了进来，类虎，但长着野猪般的獠牙，尾巴如同一条布满骨刺的铁鞭——赫然是《山海经》中的凶兽，彘（zhì）！
它猩红的眼睛扫过场中，首接忽略了那三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死死地盯住了被枪指着的李响。
下一秒，在士兵们惊恐的呼喊和迅速调转的枪口中，这头刚刚破墙而出、散发着暴戾气息的凶兽彘，如同之前能源中枢里的相柳一样，对着李响，发出了低沉的、带着恐惧意味的呜咽，前肢弯曲，做出了一个清晰的、表示顺服的匍匐动作。
三名士兵的动作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
李响站在中间，一边是三名人类同胞冰冷的枪口和“征召”令，另一边是刚刚撕裂墙壁、凶神恶煞的神话生物臣服的姿态。
他左眼的视网膜深处，那微弱的刺痛感再次隐约传来，比之前更清晰了一分。
他明白了。
在这座沉入深海的钢铁坟墓里，人类，或许不再是他的同类。
而他的生路，可能恰恰隐藏在这些令人恐惧的、向他跪拜的怪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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