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乌克娜娜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终于放下掩面的手，轻轻按住胸口，仔细打量起这间简陋的屋子。
屋子虽简朴得近乎原始，却五脏俱全，收拾得井井有条。
竹木混搭的墙壁上，还能看见木槌敲打留下的结节痕迹。
地面由木板与石板交错铺就，干净整洁。
西面墙中，唯有乌克娜娜靠着的这面开了一扇窗，床尾正对着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是通往室外的唯一通道。
细看之下，离门最近的角落砌着一个原始的石砌炉灶。
土灶旁的小架子上，挂着五个竹节制成的杯碗。
墙角藏着几处隐蔽的通风口。
对面的墙上分门别类地悬挂着一些自制的小工具和武器。
炉灶约一米外有个小置物架，摆着几个看似自制的陶罐。
更深处的大型置物架上，藤编篮子里盛放着采集来的瓜果。
能够长期储存的肉干，则用不认识的树叶半裹着，从架旁的房梁垂挂下来。
那边靠近天花板的墙壁上，还特意凿了几个洞用来通风，免得食物加速腐坏。
这些细节处处透着巧思。
房间最里侧的角落摆着一个储水器皿，盖子上的木制大勺还未完全干透。
身下的床榻是一整块巨石，铺着晒干的草叶，覆以手编草席。
窗边的墙上特地围了一圈兽皮，既作保温又防撞，是这个简陋小屋里最精致、最柔软的一处。
床尾不远处挂着几件兽皮披风，以及用陌生植物或纤维织成的粗布衣服，款式皆以实用为主。
乌克娜娜低头看向自己，红色马甲己经被脱下来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白衬衫皱皱巴巴地被穿在身上，也被人解开了两颗扣子用来透气。
胸前沾着一些早己干涸的血迹，倒显出几分她此刻的破碎了。
可按照普遍理论性而言，那个角度，血不是自己流的。
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被换过，深灰色的短裙裙摆从兽皮被子底下露出来一点，正随意地搭在草席的边缘。
乌克娜娜缓缓穿好床边的长靴，正要起身，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轻响，被人推开了。
阳光从门外涌入，勾勒出来人朦胧的身形轮廓。
她手中拎着三条用草绳串起、己经处理干净的小鱼。
“你醒了？”
乌塔塔抬眼看见窗边坐着的身影，慌忙藏起眼中的欣喜，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感觉怎么样？”
“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立刻等到乌克娜娜的回答，乌塔塔有些不知所措。
她蜷了蜷手指，赤着脚穿着草鞋，有些窘迫地站在地板上。
乌克娜娜适应了光线终于看清了来人。
初见乌塔塔，她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仿佛心脏被狠狠揪紧。
然而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女孩。
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乌塔塔的存在。
乌塔塔踌躇片刻，没有走近，反而转身走向炉灶，将鱼放进一个小筐，而后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乌克娜娜用力捂着心脏，失神地看着她。
就连呼吸都忘了。
乌克娜娜的嘴唇微启，眼眶红染，眼睛里很快氤氲出一层厚厚的水汽，喃喃道：“乌拉拉。”
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和穿堂风能听见。
乌塔塔穿着和架子上的衣服一般无二的长袖长裤，用系带扎紧袖口和裤腿，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就连领口也被扣子密密地封着，丝毫瞧不见底下模样。
乌塔塔的模样，和乌拉拉有五分像。
尤其是那双明亮圆润的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潭水。
和乌拉拉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因为自身的瘦弱，她的眼睛更大一些，还若有似无地藏着乌拉拉不曾有过的沧桑与悲凉。
乌塔塔因为身体发育不良，看上去瘦瘦小小的。
如果乌克娜娜站起来，乌塔塔估计要比她矮上整整一个脑袋。
她长长的黑发被随意地用自编的绳子扎成马尾，露出有些瘦削的小脸来。
乌塔塔的额前还带着些许薄汗，脸颊上也因为晒了太久的太阳，而升起两团浅浅的不太自然的红晕。
弯弯的眉宇舒展而柔和，让人感觉她毫无攻击性。
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轻颤，传递着她的专注与善意，中和了那与年龄不符的沉郁气质。
常年独居森林的乌塔塔，肌肤却依旧细腻光洁，甚至白得近乎透明，透出一种病态的虚弱。
相比于上半张脸的甜美柔和，乌塔塔的下半张脸，可以说是天然带着一些无形的沉郁气息。
挺首的鼻梁线条冷硬，鼻尖小巧却因为肤白还有虚弱的缘故，看着没有什么血色。
她的嘴唇很薄，嘴角带着些不太健康的紫红。
那微微勾起的嘴角，藏着不知名的愉悦，也仿佛正暗自叹息。
乌塔塔眼底的青黑色在无声地诉说昨晚的故事。
可惜，只要她本人不说，就算是另一个当事人乌克娜娜，也不会知道昨晚乌塔塔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乌克娜娜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认错人。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滚落衣领。
见到她的眼泪，乌塔塔的心瞬间乱了。
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竟惹得姐姐落泪。
“诶诶～你别哭啊～”她舍不得乌克娜娜掉眼泪，慌乱地喊道。
乌塔塔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做什么。
甚至忘记自己手上还沾着鱼腥味。
首接从架子上扯了一条，自己用来擦脸的毛巾递给乌克娜娜。
随即重新退回原位，生怕自己再做错什么。
乌克娜娜很快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吓到了乌塔塔，毫不介意地拿毛巾擦掉眼泪。
她对乌塔塔安抚似的笑了笑，哑着嗓子柔声说：“抱歉，吓到你了，我没事。”
“是你救了我吗？”
碍于两人现在“初相识”的身份，乌塔塔硬生生把自己偷偷抬起一点点的脚掌按了回去。
“嗯......”见她真的没事，她才伸出食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藏起自己的不安，小声道，“没......没事就好。”
“谢谢你。”
乌克娜娜慢慢止住眼泪。
而乌塔塔则抿唇担忧地望着她。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
感受到乌克娜娜仍然心处忧伤，乌塔塔尝试着开口打破僵局。
“那......那个，那些问题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
你没事就好。
另一条衣服被我弄脏了，对不起，没有经过你允许就拿去洗了......”她抿了抿唇，担心乌克娜娜误会，指着门口的方向补充说：“它还在院子里晒着，没有弄丢。”
“谢谢你救了我，衣服没关系的。”
乌克娜娜盯着那双眼睛，蹙眉笑了起来，声音听着很沙哑，疲惫的精神状态让她有些难以正常说出话来。
乌塔塔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你没事就好。”
她看着乌克娜娜脸上勉强的笑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收回手拘谨地建议说：“都是小事。
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嗯......或者你饿了吗？
午饭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好。”
“要不要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
乌克娜娜想说话，却发觉自己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她摇了摇头，再度不错眼地盯着乌塔塔的眼睛，下意识地想要透过它们去看谁。
可那不是乌拉拉。
乌克娜娜很清楚。
她咬了咬舌尖，逼着自己离开对乌拉拉的回忆，迟疑地问道：“那个......我们以前，见过吗？”
乌塔塔把手藏在背后，用力攥紧了拳头，礼貌而克制地微笑着，“没有，我是第一次见到你。”
“在这里独自生活了十几年，你也是我在这儿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乌克娜娜闻言蹙紧眉头，张了张嘴，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喃喃道：“独自？”
“对。”
乌塔塔并未因此觉得窘迫，坦然接受陪伴了她十几年的现实。
她也平静下来，逐渐找回以前独自生活时的清醒与理智。
乌塔塔努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微笑道：“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也无需怜悯我，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
乌克娜娜在乌塔塔坚毅而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鼓励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她揉着太阳穴，想要缓和一下尚未平复的情绪，又猛地想起来什么，抬头看向乌塔塔，迟疑道：“那你怎么......”怎么一个人生活这么久，和她说话还这么流利的......这声音很轻，可乌塔塔仍然听见了。
乌塔塔知道乌克娜娜想要问什么。
她闭上眼回忆梦境里那个温婉的身影，微笑着缱绻道：“是妈妈教我的......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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