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的古籍部藏在主楼后方一栋独立的、有着飞檐斗拱的旧式建筑里，与前方现代化的玻璃幕墙格格不入。
这里人迹罕至，空气中飘浮着陈年纸张、墨水和防虫药粉混合的独特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流速都缓慢了许多。
陈启明向前台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证件（虽然是过期证件），说明想查阅编号K-7793的《墟渊札记》。
老管理员从眼镜上方打量了他几眼，慢悠悠地说：“K系列的？
那是特藏，不外借。
而且……那本书的状态很不好，脆得碰一下都掉渣。
你得等林老师有空才行。”
“林老师？”
“嗯，林晓老师，我们这儿的古籍修复专家。
只有她能动那些宝贝。”
老管理员指了指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她应该在工作室，你去问问吧，不过她脾气有点……嗯，特别。”
陈启明道了谢，走向那扇门。
他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请进。”
推门进去，房间比想象中宽敞，但被各种仪器、书架和工作台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穿着素色亚麻衬衫、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年轻女子正俯身于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台灯的光线聚焦在一本摊开的、破损严重的古书上。
她手里拿着细小的镊子，正极其小心地将一片碎片归位。
她的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专注而疏离。
陈启明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嗡鸣和她操作时衣料的摩擦声。
然而，就在这片静谧中，陈启明再次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异样。
不是强烈的“回音”，而是一种……背景噪音。
就像收音机调频时发出的微弱白噪音，其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低语、叹息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这些声音并非来自现实，而是从这间屋子里的无数古籍中散发出来的。
千百年来，阅读它们的人留下的专注、困惑、喜悦、悲伤……种种情绪，形成了这片低语之海。
陈启明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
这时，林晓完成了手中的操作，轻轻放下镊子，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能看透人心。
“你感觉得到，对不对？”
她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
陈启明心中巨震，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感觉到什么？”
林晓摘下手套，露出一双修长而干净的手。
“这里的‘声音’。”
她指了指满屋子的书，“普通人进来，只会觉得安静。
但你不一样，你一进来，这里的‘氛围’就变了。
你像个不稳定的接收器，扰动了它们。”
陈启明无法再掩饰，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我……我不确定那是什么。
但我最近确实能感觉到一些……不该感觉到的东西。”
“是残响。”
林晓走到洗手池边，一边仔细地清洗双手，一边说，“强烈的情绪在时空中的烙印。
你是个‘共鸣者’，而且看来是刚刚‘觉醒’，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共鸣者？
残响？
这些词汇从她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仿佛在讨论天气一样平常。
陈启明立刻想到了那个论坛帖子。
“你是……‘守夜人’？”
林晓的动作顿了一下，用毛巾擦干手，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你看了那个帖子？
看来你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
你想找K-7793？”
“是。
帖子说那本《墟渊札记》可能有帮助。
我的搭档……他死了，但我觉得那不是自杀。
我在现场……‘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陈启明尽量让自己的描述听起来不那么疯狂。
林晓打量着他，目光锐利，似乎在评估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墟渊札记》确实在K系列，但它不是一本容易读懂的书。
而且，接触‘残响’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它们会放大你内心的恐惧，侵蚀你的理智。
很多‘共鸣者’最后都陷入了疯狂。”
“我必须知道真相。”
陈启明的眼神坚定，“我别无选择。”
林晓沉默了片刻，走到一个带锁的恒温恒湿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一个酸枝木的书盒。
她将书盒放在旁边一张空着的阅览桌上。
“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明朝末年的落魄文人，自称‘墟渊行者’。
他游历西方，记录了许多关于‘残响’、‘异象’以及……‘噬惧者’的见闻。”
林晓打开书盒，里面是一本线装书，书页泛黄发黑，边缘破损严重，确实如管理员所说，状态极差。
“噬惧者？”
“就是以人类恐惧情绪为食的东西。
它们通常伴随着强大的恶性‘残响’出现。”
林晓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上面是工整的毛笔小楷，配着一些诡异的插画。
“你的搭档，如果真是死于非命，而且现场留下了你能清晰感知到的强烈‘残响’，那很可能意味着，有‘噬惧者’被吸引了过去。
它可能才是真正的凶手。”
陈启明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那个高大瘦削的黑影！
他凑近去看那本书。
文字是文言文，夹杂着大量生僻字和术语，他看得似懂非懂。
但其中一页的插画，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那画上是一个扭曲的、没有固定形态的阴影，它缠绕在一个跪地哀嚎的人形身上。
画风古朴却传神，将那种绝望和恐怖渲染得淋漓尽致。
虽然细节模糊，但那阴影给人的感觉，与他“看”到的李斌身后的黑影，有着惊人的神似！
“这……这是什么？”
陈启明声音干涩地问。
林晓看了一眼那幅画，眉头微蹙：“这是书中记载的一种较低等的‘噬惧者’，被称为‘影缠’。
它喜欢附身于内心充满恐惧和愧疚的人，放大他们的负面情绪，诱导他们走向自我毁灭，或者……首接吞噬他们的生命能量。
它们留下的‘残响’，通常带有强烈的‘被操控’和‘恍然大悟’的特性。”
恍然大悟！
李斌最后的情绪正是如此！
陈启明猛地抓住阅览桌的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找到了！
他找到线索了！
李斌果然是被谋杀的！
凶手就是这种名为“影缠”的怪物！
“你能帮我吗？”
陈启明看向林晓，眼中是近乎哀求的迫切，“我需要找到它，消灭它！
为李斌报仇！”
林晓合上书，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冷静：“我帮不了你。
我只是一个修复古籍的，懂得一些理论而己。
对抗‘噬惧者’需要专门的‘调谐者’，而我……还不够格。
而且，卷入这种事情，非常危险。”
她的拒绝在情理之中，但陈启明不愿放弃。
“那我该怎么办？
难道就任由杀害我搭档的凶手逍遥法外？”
“我建议你忘记这一切。”
林晓将书放回盒子，语气带着一丝警告，“你的‘共鸣’能力刚刚觉醒，现在远离还来得及。
否则，你不仅无法报仇，还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你会被更多的‘残响’和‘噬惧者’盯上，最终精神崩溃。”
说完，她拿着书盒，重新锁回了柜子里。
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启明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
他深深地看了林晓一眼，将这个神秘而冷静的女人记在心里。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古籍部。
站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林晓的警告言犹在耳，但陈启明心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旺。
他不能放弃。
既然找到了方向，他就必须走下去。
林晓不肯帮忙，他就自己查！
那个论坛帖子，那本《墟渊札记》，还有“守夜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现实表象下的神秘世界。
他要去找到这个世界的规则，找到能够对抗“噬惧者”的方法。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胖子，是我。
帮我个忙，查点东西……对，可能有点邪门，关于老城区的一些……怪谈传说。
越详细越好。”
电话那头传来王胖子咋咋呼呼的声音：“我靠！
启明你搞什么鬼？
又查那些神神叨叨的案子？
你还没受够教训啊？”
“这次不一样。”
陈启明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坚定，“这次，是为了李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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