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吹在脸上黏糊糊的。
陈屿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混在穿着同样土气校服的人流里,朝着市一中的大门走去。
看着身边一张张稚气未脱、写满了对高考的焦虑或对未来的茫然的脸庞,陈屿有种置身于一场庞大而又真实的沉浸式话剧的错觉。
只是,别的演员都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唯有他,一个拿着未来剧本的“作弊者”,在冷眼旁观。
“屿哥!
这儿呢!”
一个略显肥胖,但动作异常灵活的身影从旁边窜了出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差点让他一口气没上来。
正是王胖子,王大鹏。
此刻的他,脸上胶原蛋白充足,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完全没有后世被生活磋磨后的油腻和疲惫。
“妈的,呼机呼你半天也不回!
还以为你睡过头了呢!”
王胖子咋咋呼呼,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陈屿脸上。
陈屿费力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掰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种毫无距离感的亲密,让他这个习惯了商务社交安全距离的老灵魂颇有些不适应,但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久违的暖流划过。
“看到了,慌什么。”
陈屿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王胖子愣了一下,挠挠头:“屿哥,你咋啦?
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是不是摸底考紧张了?”
紧张?
陈屿心里失笑。
别说这种高中级别的摸底考,就是面对后世动辄决定上亿资金流向的董事会,他都能心跳不超过八十。
知识的细节或许模糊了,但那种掌控局面的心态和逻辑分析能力,是刻在灵魂里的。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陈屿随口敷衍,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校园。
斑驳的红砖教学楼,墙上爬满了半枯的爬山虎;操场上尘土飞扬,几个男生在抢一个篮球;广播里放着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音质嘈杂却充满了时代感……一切都熟悉得让人心悸。
“走吧,进教室。”
陈屿深吸一口气,率先朝着高三(七)班的教室走去。
教室里的景象更是冲击力十足。
粉笔灰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黑板上还残留着上一节课的板书。
嘈杂的喧闹声、书本的翻动声、还有女生们凑在一起讨论偶像剧的叽叽喳声,混合成一股独属于青春校园的蓬勃生气。
陈屿的位置在教室中后排,靠窗。
这是他当年自己选的好位置,方便走神和看风景。
他刚坐下,王胖子就屁颠屁颠地跟过来,坐在他旁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屿哥,听说没?
林薇薇她爸好像出事了?”
陈屿的心猛地一跳,面色却不动声色:“出什么事?”
“好像是厂里的货出了问题,赔了好多钱,家里都快破产了!”
王胖子语气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对他人不幸的好奇而非恶意,“啧啧,咱们的班花最近可是愁眉不展的,我看着都心疼。”
陈屿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靠前排的那个身影。
林薇薇。
即使穿着宽大的校服,也能看出她窈窕的身形。
她正微微侧着头,跟同桌小声说着什么,阳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线条,睫毛很长,但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确实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郁。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他,只是个懵懂的少年,除了暗自心疼,根本无能为力。
甚至后来林薇薇家彻底败落,她被迫转学,成了他青春里一抹意难平的朱砂痣。
但现在……陈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记得很清楚,林薇薇家那个小纺织厂,是因为一批出口到东南亚的布料被检测出甲醛超标而遭遇巨额索赔,几乎压垮了本就资金链紧张的厂子。
但问题的根源,在于一批廉价的、被做了手脚的染料。
如果他没记错,就在这几天,会有一个关键人物出现,提供一个能证明染料供应商问题的证据,虽然最终没能完全挽回损失,但也让林家得以喘息,没有立刻破产。
这个关键证据……或许可以提前拿到?
甚至,操作得当,他可以用极低的代价,拿到那个厂子的一部分股权?
那厂子的地皮,几年后可是会大大升值……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商业计划,瞬间在他38岁的脑海里成型。
帮林薇薇?
是的,但更主要的是,为了那块地和未来的第一桶金。
感情?
不,那是负累。
这是生意。
他迅速收敛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个容易让人心软的身影。
心中再次默念flag:只搞钱,不碰情。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甚至连校服都显得比别人更板正一分的女生走了进来。
她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锐利,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竞赛题集。
苏晚晴。
未来的科研大佬,中科院最年轻的女院士之一。
此刻,她还只是那个次次考试稳居年级前三的学霸。
她的目光扫过教室,似乎在寻找空位,最终落在了陈屿……旁边的空桌上。
她径首走过来,放下书,坐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看陈屿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陈屿却能感觉到,那股属于顶尖学霸的、专注而强大的气场。
这是一个极度理性、目标明确的女孩。
上辈子,他和苏晚晴没什么交集,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这辈子,或许可以……提前投资?
一位未来院士的友谊和人脉,价值不可估量。
他正盘算着,眼角余光又瞥见靠墙的角落,一个瘦弱的身影几乎要缩进墙壁里。
苏小狸。
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梵高《星月夜》的精装书在看,与周围热火朝天准备考试的氛格格格不入。
她周身弥漫着一种脆弱的、易碎的文艺气息。
上辈子,这个女孩后来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休学,最终香消玉殒,成了很多同学心中的遗憾。
据说她留下了很多充满灵气的诗和画,死后才被人发现价值。
陈屿心中一动。
她的才华,如果加以引导和“利用”,是不是可以提前变现?
比如,运作成青春疼痛文学的IP?
或者那些充满想象力的画作……这个念头刚升起,他就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陈屿啊陈屿,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看什么都先想能不能榨出价值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却正好对上旁边苏晚晴若有所思瞥过来的一眼。
那眼神很短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又落回了她面前的竞赛书上。
陈屿心里咯噔一下。
这姑娘,感知这么敏锐?
“叮铃铃——”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打断了教室里各种纷杂的思绪和交谈。
班主任秦老师,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教语文,是学校里少有的开明派。
“同学们,安静一下。
新学期开始了,这也是你们高中最后一个学期……”秦老师开始了开学动员的套话。
陈屿靠在椅背上,看似在认真听讲,灵魂却早己抽离。
他看着讲台上激情洋溢的老师,看着身边或认真或走神的同学——未来的程序员大神、销售冠军、公务员小领导……当然,还有那三位注定不平凡的少女。
他像一个重新登录游戏的满级大佬,看着新手村里这群嗷嗷待哺的菜鸟们,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优越感和……一丝孤独。
他知道所有人的命运轨迹,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薇薇忧郁的侧影,苏晚晴冷静的镜片,苏小狸低垂的头顶。
帮助她们,改变她们的悲剧?
或许顺带吧。
但最重要的是,借助这些“己知”,铺就他自己的黄金之路。
“所以,现阶段,一切以学习为重,不要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了心……”秦老师的声音传来。
陈屿在心底无声地笑了。
学习?
不,他的课题,比这宏大得多。
第一步,就是利用这次摸底考,不着痕迹地展示一点“实力”,既不能太突出引来过多关注,也不能太差劲失去操作空间。
同时,要开始具体规划,那五十三块八毛钱,该如何撬动地球的第一块基石。
重生第一天,38岁的灵魂坐在18岁的教室里,感觉……还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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