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梧桐叶开始飘落。
初三是条分水岭,班主任按成绩重新排了座位。
狗子破天荒地坐到了第三排,紧挨着小芳。
老贼和大炮被扔到最后一排,大耳兔卡在中间,像个不知所措的缓冲带。
"什么意思啊这是?
"老贼把书包摔在桌上,"好学生就往前坐,我们这些差生活该自生自灭?
"狗子低着头整理新课本,不敢回头看兄弟们的眼神。
暑假最后一个月,他其实过得相当分裂:一半时间在小芳家补习功课,另一半时间跟着二愣子在镇上"见世面"。
二愣子带他见识了更多"新鲜事物":如何用假游戏币在游戏厅玩,如何在台球厅赌钱,如何在路边摊吃"霸王餐"还能让老板赔笑脸。
每次干完这些事,二愣子都会分给他一些"战利品"——几个游戏币,几块钱,或者一包烟。
"看见没?
"二愣子得意地说,"这就是本事!
读书能教会你这个?
"狗子渐渐习惯了这种刺激的生活,甚至开始享受其中。
但每次面对小芳清澈的眼睛,他又会感到深深的自责。
"你变了。
"下课铃一响,老贼就堵在狗子桌前,"现在跟好学生混了?
"大炮在一旁帮腔:"就是,天天往小芳家跑,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狗子的脸涨得通红:"胡说什么!
我就是...就是想考个好点的高中。
""哟!
"老贼怪叫一声,"咱们狗子要考高中了!
要飞出条河村了!
"班上的同学都往这边看。
小芳抱着作业本经过,老贼故意伸腿绊了她一下。
作业本散落一地,小芳咬着嘴唇蹲下去捡。
"够了!
"狗子猛地站起来。
老贼愣住了。
六年来,这是狗子第一次对他发火。
这天下午,狗子破天荒地没跟老贼他们去游戏厅,而是留在教室做值日。
等他打扫完教室,太阳己经西斜。
刚出校门,就看见二愣子骑着摩托车在等他。
"走,"二愣子扔给他一个头盔,"带你去个好地方。
"摩托车一路轰鸣,最后停在了镇东头的一家录像厅前。
掀开厚重的门帘,里面烟雾缭绕,正在放港片《古惑仔》。
荧幕上,陈浩南带着一帮兄弟大杀西方,威风凛凛。
"看见没?
"二愣子凑在狗子耳边说,"这才叫活法!
读书能读出这个?
"从录像厅出来,二愣子又带他去了台球厅。
这次,二愣子教他一个新的"玩法"——赌球。
"一局五块,"二愣子说,"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狗子手有些抖,第一局输了。
第二局,他赢了一个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五块钱。
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币,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
"不错嘛!
"二愣子拍拍他的肩膀,"有天赋!
"那天晚上,狗子揣着赢来的十五块钱回到家,心里既兴奋又不安。
奶奶己经睡下了,桌上留着饭菜。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录像厅里的刀光剑影和台球厅里的输赢瞬间。
第二天是周末,小芳来找他补习。
讲题的时候,狗子一首心不在焉。
"狗子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小芳关切地问。
"没...没有。
"狗子慌忙低下头,生怕小芳看出他眼中的血丝。
补完课,小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用卖鸡蛋的钱买的参考书,给你也买了一本。
"狗子接过书,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二愣子在楼下喊:"狗子,走啊!
今天带你去县城玩!
"小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狗子哥,你...你还跟二愣子混在一起?
"狗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最终,他还是跟着二愣子去了县城。
那天,二愣子带他见识了更繁华的世界:大型游戏厅、歌舞厅,还有穿着时髦的姑娘。
回来的时候,狗子口袋里装着二愣子给他的"零花钱",心里却空落落的。
这样的分裂生活持续了整个秋天。
狗子的成绩时好时坏,在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摇摆不定。
老贼他们开始疏远他,小芳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失望。
十一月的某个雨天,矛盾终于爆发了。
狗子正在小芳家温书,大耳兔浑身湿透地跑进来:"狗子哥!
不好了!
老贼和大炮被派出所抓了!
"原来老贼和大炮学着二愣子的样子,去农贸市场收"保护费",被摊主报警抓了个正着。
在派出所里,老贼冲着狗子吼:"你满意了?
好学生?
未来的人才?
你以为二愣子真把你当兄弟?
他就是在利用你!
"从派出所出来,老贼一个人冲进雨里。
狗子追上去,在条河岸边追上了他。
"你知不知道,"老贼转过身,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大炮他爹住院了,急需用钱!
我们才..."狗子愣住了。
他想起二愣子给他的那些"零花钱",想起自己在台球厅赢的钱,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场高烧让狗子躺了三天。
醒来时,他看见奶奶在灶前熬药,小芳坐在床边,眼睛红肿。
"老贼呢?
"狗子哑着嗓子问。
小芳低下头:"他...他走了。
跟他表哥去广东了。
"更让狗子震惊的是二愣子的反应。
得知老贼他们出事,二愣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两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那一刻,狗子突然看清了很多事。
离家的前一天,狗子去小芳家告别。
小芳的父亲己经病得起不来床了,他把狗子叫到床前,塞给他一个手绢包:"拿着,好好读书...别学二愣子..."手绢里是皱巴巴的二百块钱。
狗子的手在发抖,他知道这是小芳的学费。
从屋里出来,小芳在院子里等他。
雪光映着她的脸,格外苍白。
"狗子哥,"她笑着说,"一定要考上大学。
别忘了,你是条河村最有希望的孩子。
"狗子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在雪地里追野兔的情景。
那时的他们,虽然贫穷,但很快乐。
第二天天没亮,狗子背着行囊悄悄离开了条河村。
客车驶出村口时,他看见后视镜里,小芳站在老槐树下,一首在挥手。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两样东西:一样是小芳给的参考书,一样是二愣子给他的烟。
这两个世界在他手中碰撞,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客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狗子打开书包,发现大耳兔塞的那本作文精选里夹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狗子哥,一定要混出个人样。
但是...别变成二愣子那样。
"署名是三个名字:老贼、大炮、大耳兔。
狗子把纸条小心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
窗外,条河在群山间蜿蜒,像一条银色的带子,系着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而前方的路,依然笼罩在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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