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昏沉间,先是闻到一股清苦的草药味,接着有温热的东西触到嘴唇,带着点辛辣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得冻僵的五脏六腑都松快了些让,他贪婪吞咽起来耳边传开了温和的女人声音:“慢点喝,别呛着。”
带着点安抚的耐心。
李业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先是看到一双素色的粗布袖口,袖口沾着点褐色的药渍,再往上,是张清秀的脸,眉毛细长,眼里带着点审视,却没什么恶意。
“你是谁?”
李业的声音还有点哑,刚一开口,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我是城郊济世药铺的医工,女子说着,又舀了一勺温热的汤水递到他嘴边,“这是生姜红糖汤,驱寒的,你冻得太厉害,得慢慢暖过来。”
李业慢慢的吞咽下女人送过来的汤,甜辣的暖意从胃里散开,终于有了点力气。
他环顾西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土坯房里,屋顶盖着茅草,墙角堆着不少晒干的草药,捆成一束束的,有艾叶、防风,还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药香混着柴火烧过的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谢谢你,对了那对母子呢?”
李业突然想起妇人跟孩童,急忙问道。
“在柴房里,我给他们也盛了粥,让他们先暖暖身子。”
苏瑾放下陶碗,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指尖微凉,“烧退了些,但身子还是虚,得再喝两副散寒的药。”
李业这才看清苏瑾的打扮:一身浅灰色的布裙,腰间系着块深蓝色的围裙,围裙上绣着朵简单的草药图案,头发用一根木簪绾着,干净利落。
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些草药名,旁边还画着简单的草药图样——想来是记录药方用的。
“多谢姑娘相救。”
李业挣扎着想坐起来,女子却按住他的肩膀:“别乱动,你这身子得静养。
我在坡下采药,看到你们倒在雪地里,就把你们救回来了。”
李业说“对了,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女子回答道“我叫苏瑾。”
李业惊讶说道“这么大的雪还出来采药?
太危险了吧。
苏瑾笑了笑,眼里带着点无奈:“冬月里草药少,城里药铺的存货快用完了,不少人冻出了冻伤,得赶紧采些防风、艾叶回去,不然连治冻伤的药都配不出来了。”
她说着,指了指墙角的一个陶瓮,“那里面泡的就是治冻伤的药,用艾叶、当归煮的,就是效果慢了点,严重的得敷上好几天才能好。”
李业心里一动,想起自己之前查过的唐代医药文献,《外台秘要》里记载过“酒渍当归、红花治冻伤”的方子,虽然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红花,但用烈酒泡当归,应该能增强药效。
“苏医工,或许我有个法子,能让治冻伤的药效果快些。”
李业开口,语气带着点不确定——他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烈酒,也不知道苏瑾会不会信他一个陌生人的话。
苏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哦?
你说说看。”
“用烈酒泡当归,泡上三天,然后取酒液涂抹冻伤的地方,再用温毛巾敷。”
李业解释道,“烈酒能活血,当归也能散寒,两者掺在一起,应该比煮药效果快些。”
苏瑾皱了皱眉,低头思索起来。
她知道烈酒能活血,但从来没想过用烈酒泡草药治冻伤。
药铺里倒是有几坛烈酒,是之前一个老猎户送的,说是用来消毒伤口的,一首没怎么用。
“这法子……有依据吗?”
苏瑾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审视——乱世里,陌生人的话不能随便信,万一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之前在一本旧医书里看到过,具体的记不太清了,但应该是有用的。”
李业半真半假地说——总不能说自己是从一千多年后的文献里看到的。
他看着苏瑾的眼睛,语气诚恳,“要是苏医工不放心,可以先找个轻微冻伤的人试试,要是没用,再不用就是了。”
苏瑾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好,反正药铺里有烈酒和当归,明日我试试。
要是真有用,那可能帮不少人。”
两人正说着,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那个妇人端着个空陶碗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点感激:“苏医工,小哥,俺们娘俩多谢你们了……那粥太香了,俺家娃好久没吃过那么饱了。”
孩童也跟在妇人身后,手里攥着个空的粟米饼,看到李业,怯生生地喊了声“小哥”。
“举手之劳,不用谢。”
苏瑾笑了笑,接过妇人手里的陶碗,“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先在柴房住几天,等雪停了,再做打算。”
妇人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俺们不能给你添麻烦……俺们还是想往泾州城去,听说城里有施粥棚,能混口饭吃。”
“粥棚?”
李业心里一动,“苏医工,泾州城里真的有粥棚吗?”
苏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是有,是官府设的,但粮太少了,每天就那么点粥,去晚了根本抢不到。
而且最近城里不太平,听说有突厥斥候在附近活动,官府查得严,进城还要搜身,有时候连流民都不让进。”
李业的心沉了沉——他原以为到了泾州城就能有活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麻烦。
他看向妇人,妇人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抱着孩童的手紧了紧。
“不过,要是能找到官府的人举荐,或许能进城。”
苏瑾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之前给府衙的记室大人治过病,他说要是有懂医或者会识字的人,能帮官府做事,就能破例进城。”
李业眼睛亮了亮——他虽然不懂医,但读过不少书,尤其是唐代的历史和制度,或许能帮官府做点事。
而且他之前查过泾州的情况,知道这时候的泾州刺史崔玄龄(非名相)正在愁粮荒和突厥的事,要是能给崔刺史提些有用的建议,说不定能在泾州立足。
“苏医工,你能帮我引荐一下府衙的记室大人吗?”
李业问道,语气带着点期待,“我虽然不懂医,但读过些书,或许能帮官府做点事。”
苏瑾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前的年轻人穿着破布衫,脸色还带着病容,看起来不像个读书人。
但他刚才提的治冻伤的法子,倒像是有点见识的样子。
“我可以帮你问问,但记室大人愿不愿意见你,就不好说了。”
苏瑾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明日我去城里送药,顺便帮你提一句。
你先好好养身子,别想太多。”
李业连忙道谢:“多谢苏医工,要是真能成,我一定报答你。”
苏瑾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去收拾草药了。
妇人也带着孩童回了柴房,土坯房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柴火烧得“噼啪”响,药香混着暖意,让李业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他躺在草铺上,看着屋顶的茅草,心里盘算着——要是能见到记室大人,就把泾州的粮荒和突厥的隐患说清楚,再提些整粮、守城的法子,说不定能得到官府的认可。
毕竟他知道贞观初年的历史走向,知道突厥会在贞观西年被李靖打败,知道均田制会慢慢推广,这些都是他的优势。
但他也清楚,在这乱世里,光有知识不够,还得务实,得让官府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像刚才提的治冻伤的法子,要是真有用,就能先赢得苏瑾的信任,再通过她接触到官府的人。
雪还在屋外下着,风刮得茅草屋顶“沙沙”响,但李业的心里,却悄悄燃起了一点希望。
他知道,这贞观初年的泾州,虽然艰苦,但也藏着机会——现在主要的是活下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