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指尖刚触到那枚黄铜怀表的裂痕,修复台的台灯突然滋啦响了一声,暖黄的光流里竟飘着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雾——像被打碎的阳光,绕着怀表的齿轮转了半圈,又倏地钻进他虎口的旧疤里。
他猛地缩回手,指腹还留着怀表冰凉的触感,以及那缕金雾带来的、类似晒过老棉被的暖意。
窗外是市三院的后门,救护车的鸣笛声刚过,穿白大褂的医生抱着病历本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这间叫“砚修”的旧物修复店里,刚发生了违背物理常识的一幕。
怀表是爷爷留下的。
上周整理老房子时,陈砚在樟木箱的最底层找到它,表盖内侧刻着“守韵”两个篆字,裂痕从“韵”字的竖钩处延伸到表耳,像是被人刻意砸过。
爷爷生前是市博物馆的修复师,总说“老物件有魂”,陈砚当年没当回事,首到自己接手这家小店,才慢慢懂了“魂”是什么——是民国银锁上磨损的长命百岁纹,是八十年代收音机里还能放出的《茉莉花》,但从不是今天这样的金雾。
“叮铃——”门上的铜铃响了。
进来的女人穿黑色短款风衣,牛仔裤膝盖处有磨白的破洞,却背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长条布包,布包边角露出暗褐色的皮革,像是某种古兵器的鞘。
她扫了眼修复台上的怀表,眼神突然顿住,原本随意搭在布包上的手,悄悄攥紧了系带。
“能修钢笔吗?”
她问,声音有点哑,像刚喝过冰水。
陈砚把怀表推到修复台内侧,拿出放大镜:“要看具体损坏程度。”
女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笔身是暗银色的,笔帽上刻着和怀表内侧一样的“守韵”篆字,笔尖却弯成了九十度,金属断面处,同样飘着几缕极淡的金雾——只是这雾是冷的,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落在桌上时,竟让桌面结了层细霜。
陈砚的虎口突然发烫,那道旧疤像是有了知觉,轻轻跳了一下。
他抬头看女人,发现她的瞳孔深处,也有一丝极淡的金芒在闪,像藏了颗小星星。
“这笔……”陈砚刚开口,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一辆黑色SUV停在门口,车窗降下,副驾上的男人戴黑色皮手套,手里拿着个类似扫描仪的仪器,仪器屏幕上的红光正对着店里,精准地落在钢笔上。
女人脸色骤变,一把抓过钢笔塞进风衣,伸手就去扯背上的布包:“走!”
陈砚还没反应过来,虎口的灼痛感突然加剧,那枚怀表竟自己从修复台内侧滑了出来,表盖“啪”地弹开,里面的齿轮开始逆向转动,淡金色的雾从裂痕里涌出来,在店里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网。
SUV上的男人骂了句什么,仪器屏幕突然黑屏,连车钥匙都像是失灵了,拧了半天没打着火。
“他们是‘掠韵者’。”
女人拉着陈砚往后门跑,布包在跑动中晃了晃,露出里面的剑柄——是青铜色的,上面刻着和怀表、钢笔一样的纹路,“你爷爷没跟你说过‘灵韵’?”
后门通向一条窄巷,巷子里堆着居民的旧家具,阳光透过晾衣绳上的床单,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陈砚的虎口还在发烫,他摸了摸口袋,怀表竟自己揣进了他的牛仔裤兜,表盖贴着皮肤,传来一阵安心的暖意。
“灵韵是什么?”
他问。
女人停下脚步,靠在斑驳的墙面上喘气,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褐色的药丸,递了一粒给陈砚:“老物件里藏着的气,有的是山川日月养的,有的是人心血喂的——比如你爷爷修了三十年的那尊青瓷梅瓶,灵韵能暖到治感冒。
但掠韵者要把这些灵韵抽出来,炼什么‘融韵丹’,吃了能当神仙。”
陈砚捏着药丸,药丸是温的,像揣了颗小太阳。
他突然想起爷爷去世前的那个冬天,爷爷坐在藤椅上,手里摩挲着那尊青瓷梅瓶,说“等开春了,带你去见个老朋友”,结果开春后,爷爷就突发心梗走了,梅瓶也不知所踪。
“我爷爷……是守韵人?”
他问。
女人点头,从布包里抽出那把剑,剑身在巷子里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没有一点锋利的戾气:“你爷爷是上一任‘韵主’,这怀表是信物,能感知周围的灵韵。
刚才那支钢笔,是民国时期一位教书先生的,他写了一辈子劝学的信,灵韵能安人心,掠韵者找它找了三年。”
陈砚的虎口突然不烫了,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是在指引方向。
他顺着震动的感觉转头,看向巷子尽头的旧书店——书店的招牌己经掉了一半,露出“三味”两个字,玻璃门上贴着“停业整顿”的纸条,却有一缕淡金色的雾,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女人也看到了那缕雾,握紧了剑柄:“里面有更重要的灵韵物件,是你爷爷当年藏的。”
陈砚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守韵”二字像是有了温度,慢慢渗进皮肤里。
他想起爷爷生前总说“修物就是修心”,原来不是修自己的心,是修那些老物件里,藏着的、快要被遗忘的人心与岁月。
“走吧。”
他说,把药丸塞进嘴里,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女人看着他的背影,瞳孔里的金芒柔和了些——她找了陈砚三年,从爷爷去世后就一首在等,等这个连灵韵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主动握住那枚怀表,握住属于他的责任。
旧书店的门没锁,一推就开,灰尘在阳光里飘着,空气中有旧纸张的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暖意。
怀表在口袋里震动得更厉害,陈砚顺着感觉走到书架后的暗格前,暗格里放着一个木盒,盒盖上刻着和怀表一样的纹路。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本线装书,书页泛黄,封面上写着《守韵录》,第一页的字迹,是爷爷的——“灵韵非力,是人间烟火;守韵非责,是不忘来路。”
“吱呀——”书店的门突然被推开,刚才那辆SUV上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的扫描仪己经换成了一把黑色的匕首,匕首上缠着冷白色的雾,是被抽走的、还没来得及炼化的灵韵。
“把书交出来。”
男人的声音像冰,“别逼我动手。”
陈砚把《守韵录》抱在怀里,怀表突然从口袋里跳出来,悬在他面前,表盖完全打开,淡金色的雾涌出来,在他和男人之间织成一道屏障。
他想起爷爷修青瓷梅瓶时说的话:“老物件不只会等,还会护着懂它的人。”
女人握紧剑柄,剑身泛着的光更亮了:“掠韵者,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男人冷笑一声,匕首上的冷雾突然暴涨,朝着屏障扑过来。
就在冷雾快要碰到屏障时,《守韵录》突然自动翻页,书页上的字迹飘了起来,变成一缕缕金色的光,融进屏障里。
屏障瞬间变得厚实,把冷雾反弹回去,男人被震得后退了两步,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陈砚看着书页上飘起的字迹,突然懂了爷爷说的“人间烟火”——是教书先生写在信里的叮嘱,是青瓷梅瓶上绽放的梅花,是这本《守韵录》里,每一个守韵人写下的、关于守护的故事。
他伸手握住悬在面前的怀表,表盖慢慢合上,金雾收了回去,只留下一丝暖意,藏在表芯里。
男人还想捡匕首,巷子里突然传来警笛声——是女人刚才偷偷报的警,她说“守韵人不杀人,只守该守的东西”。
男人骂了句,转身想跑,却被突然关上的门挡住了去路——门是被那支民国钢笔的灵韵关上的,钢笔就放在门口的书架上,笔尖对着男人,像是在警告。
警笛声越来越近,男人被堵在书店里,脸色惨白。
陈砚抱着《守韵录》,怀表在手里轻轻震动,像是在开心。
他看向女人,发现她的嘴角终于有了笑意,瞳孔里的金芒,像星星落进了水里。
“接下来怎么办?”
陈砚问。
女人指了指《守韵录》:“先把里面记的灵韵物件找回来,还有你爷爷藏起来的青瓷梅瓶——据说那瓶里的灵韵,能让枯萎的花重新开。”
陈砚翻开《守韵录》的第二页,上面画着一张地图,标注着下一个灵韵物件的位置——市图书馆的古籍部,藏在一本清代的《诗经》里。
他想起图书馆里负责古籍部的张阿姨,每次去都给他泡菊花茶,说“年轻人要多看看老书”,原来张阿姨也是守韵人。
阳光从书店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守韵录》的书页上,字迹像是活了过来,在纸上轻轻跳动。
陈砚握紧怀表,知道爷爷没走,他只是把“守韵”的责任,变成了怀表里的暖意,变成了《守韵录》里的字迹,变成了这个城市里,每一个藏着灵韵的老物件,等着他去发现,去守护。
“走吧。”
他说,把《守韵录》放进包里,怀表在手里,暖得像爷爷的手掌。
女人跟上他的脚步,剑收进布包,巷子里的阳光正好,晾衣绳上的床单被风吹得晃了晃,像小时候爷爷晒的老棉被,满是安心的味道。
陈砚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掠韵者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很多灵韵物件等着找回来,但他不怕——因为他手里有怀表,有《守韵录》,有爷爷留下的“人间烟火”,还有身边,同样在守护这份烟火的人。
市图书馆的钟声突然响了,十二下,清脆得像《守韵录》里飘起的字迹。
陈砚抬头看向图书馆的方向,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暖得刚好。
他知道,属于他的“守韵”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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