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后半夜,我基本就没合眼。
手里攥着那根红头绳,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口疼。
月光惨白惨白的,透过窗户纸照进来,落在赵力强那张睡得死沉的脸上。
就这,他还跟我说是走了远路累坏了?
我看是心里有鬼,没脸醒!
“前头那个……撑几个月……”村里那些婆娘的闲话,还有婆婆李金凤那挑刺的眼神,公公赵国栋那恶心巴拉的目光,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转圈。
最后,都定格在这根破头绳上。
我杨秀云在娘家是穷,是山咔咔里出来的,可我不是傻子!
我爹妈虽说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眼光长远,硬是省吃俭用供我读了两年书,认得字,也会写几个,不比那些睁眼瞎强?
在乡镇餐馆打工,见识的人也多了去了。
赵力强这一家子,从我一进门就透着一股邪性!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感觉刚闭上眼没多会儿,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传来李金凤那尖嗓子,像是在指桑骂槐地骂鸡:“不下蛋的懒货!
光吃食不干活,留着你有啥用!
早晚宰了你炖汤!”
我这心里一堵,明白这话多半是冲着我来的。
新媳妇头一天,就指着我立马给她生个大孙子呢?
我睁开眼,发现赵力强己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穿鞋。
他看我醒了,又换上那副温和面孔,凑过来想摸我的脸:“秀云,醒啦?
再睡会儿,还早。”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有点不好看,但很快又挤出一丝笑:“咋了?
还生昨晚的气呢?
我娘就那样,心不坏,以后你顺着她点就没事了。”
我没吭声,心里冷笑。
心不坏?
抢我腊肉的时候那眼神可尖利得很!
顺着她?
我怕我顺不了几天,自己就先憋屈死了!
我坐起身,没理他,自顾自地开始穿衣服。
那件半新的红褂子脱下来,小心叠好,放进我那个蓝布包袱里。
从今天起,就得穿平时的旧衣服了。
赵力强见我不搭理他,也没再多说,起身出去了。
我听着外屋没啥动静了,心里惦记着昨晚那个衣柜。
那根头绳是从他中山装口袋里掉出来的,那衣柜里,会不会还有别的啥?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衣柜前。
这是个老式的木头衣柜,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木头茬子。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了柜门。
一股樟脑混着霉味儿扑面而来。
里面挂着几件赵力强的衣服,大多是灰扑扑的,底下胡乱堆着些旧被褥。
我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件衣服的口袋,又伸手进去挨个摸了摸。
除了些烟丝沫子和一点零碎票子,没啥特别的。
难道我想多了?
就那一根头绳,也许是哪个亲戚家小孩玩闹时塞进去的?
我不死心,蹲下身,想去翻翻底下那堆被褥。
刚把上面一床旧棉被挪开一点,就看到被子底下压着个小木盒子,颜色跟衣柜差不多,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盒子藏得这么严实,肯定有古怪!
我回头看了眼房门,支棱着耳朵听了听,外面只有李金凤在灶房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赵国栋偶尔的咳嗽声。
赵力强不知道去哪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木盒子抱出来。
盒子没上锁,只是扣着。
我颤抖着手,轻轻掀开了盒盖。
里面东西不多,却像一道惊雷,首接劈在我脑门上!
最上面是几张叠起来的信纸,己经有些发黄了。
我展开一看,抬头写着“力强亲启”,落款是一个叫“王彩霞”的女人。
信里的字迹歪歪扭扭,但意思我能看懂,全是些肉麻的话,什么“想念你的好”,“等你来接我”,日期是前年!
王彩霞?
这又是谁?
!信纸下面,是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角上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这绝不是大男人用的东西!
最底下,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赵力强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灿烂,他旁边站着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姑娘低着头,一脸羞涩,两人挨得很近。
那姑娘的模样我看不清全脸,但她头上扎着的,正是跟我手里一模一样的红头绳!
轰的一声,我脑子像炸开一样!
前头那个!
村民说的就是这个王彩霞?
还是这个照片上的姑娘?
或者……根本不止一个?
赵力强他根本不是啥老实本分的知青!
他是个骗子!
他以前就跟别的女人好过,说不定还不止一个!
那他跟我结婚图啥?
图我们山咔咔里更穷?
图我杨秀云好骗?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上天灵盖,我浑身发冷,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照片。
“秀云!
死屋里干啥呢?
这都啥时辰了?
还不出来做饭?
想饿死我们一大家子啊?”
李金凤的骂声像鞭子一样从灶房甩过来。
我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把照片、手帕、信纸一股脑塞回木盒,按照原样塞回被褥底下,又把被子盖好。
做完这一切,我的心还在砰砰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现在撕破脸,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吃亏。
我得装傻,得弄清楚这赵家到底是啥龙潭虎穴!
我整理了一下表情,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李金凤正叉着腰站在灶房门口,看见我出来,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哟,新媳妇架子可真大,还得婆婆三请西催才肯动窝?
我们老赵家可没这规矩!”
“妈,我这就做。”
我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钻进灶房。
灶台冷冰冰的,锅碗瓢盆都堆在那里。
米缸还是昨晚那个,里面的糙米见底了。
水缸也快空了。
“愣着干啥?
等着我伺候你呢?”
李金凤跟进来,靠在门框上监视我,“先把水挑了,把缸挑满!
然后去园子里摘点菜,萝卜白菜都行。
米省着点用,今天煮粥,多放水,稀溜点顶饿!”
我心里憋着火,挑水?
我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挑水这活在我们家也都是爹和弟弟干的多。
这老婆子,是真把我当牲口使唤了。
但我没反驳,默默拿起靠在墙边的扁担和水桶。
我知道,我现在反抗,除了挨顿骂,啥也得不到。
水井在村子中央,离赵家有一段距离。
我挑着空水桶走过去,路上碰到几个早起下地的村民,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看热闹的。
有个端着盆出来倒水的大婶,看着面善,趁左右没人,悄悄凑近我低声说:“闺女,是赵家新媳妇吧?
哎……多长个心眼儿……”说完就赶紧端着空盆回去了。
多长个心眼儿……这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咬着牙,一趟一趟地挑水。
肩膀被扁担磨得生疼,水桶晃晃悠悠,溅出来的水打湿了我的裤脚。
从小到大,我没干过这么重的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硬是仰着头没让它掉下来。
不能哭,杨秀云,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等我把水缸挑满,感觉两个胳膊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李金凤过来看了一眼,用手在缸里搅和了一下,又撇撇嘴:“挑个水都磨磨蹭蹭,这都啥时候了?
赶紧的,摘菜去!”
我喘着粗气,走到院子后面的菜园子。
园子里的菜长得也蔫头耷脑的,跟我现在的心情一个样。
我蹲在地上,机械地拔着萝卜,脑子里全是那个木盒子里的东西。
赵力强,王彩霞,红头绳姑娘……他们现在人在哪儿?
为什么离开了?
赵力强跟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是不是也跟她们说过?
“嫂子,摘菜呢?”
一个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隔壁的孙小花。
她手里也拿着个篮子,看来也是来摘菜的。
她看着比我大几岁,模样周正,就是脸色有些憔悴。
“啊……嗯。”
我点点头,想起昨天公公看她那眼神,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孙小花左右看看没人,蹲到我旁边,假装拔草,压低声音说:“嫂子,你……你刚来,有些事……唉,反正,晚上睡觉,门闩插牢点。”
她说完,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担忧和一丝恐惧,然后赶紧拎着篮子走了。
晚上睡觉,门闩插牢点……这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联想到赵国栋那恶心的眼神,我瞬间明白了孙小花的意思!
这个老畜生!
连儿媳妇都……我蹲在菜地里,只觉得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哪里是个人家?
分明是个狼窝!
婆婆刻薄算计,公公禽兽不如,丈夫是个骗婚的伪君子!
我拿着摘好的萝卜白菜回到灶房,开始生火做饭。
李金凤就在旁边盯着,看我舀米,眼睛死死盯着米缸,生怕我多舀了一粒。
看我洗菜,又嫌我用水多了。
“败家!
真是穷地方出来的,一点过日子的算计都没有!”
她嘴里不停地叨叨着。
粥煮好了,的确很稀,能照见人影。
我把粥端上桌,又摆上一碟咸菜疙瘩。
赵国栋晃悠着出来,坐在主位,端起碗呼噜呼噜喝得山响。
李金凤一边喝,一边拿眼睛剜我。
赵力强也回来了,默默地坐下吃饭,不敢看我,也不敢看他娘。
饭桌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力强啊,”李金凤突然放下碗,对赵力强说,“眼看就要秋收了,家里开销大。
你丈人家那边,上次不是说好了,等秀云过门安稳了,再支援点粮食和钱吗?
你抽空去跑一趟?”
我心里猛地一紧!
来了!
果然打着我家钱粮的主意!
赵力强扒拉着碗里的粥,含糊地“嗯”了一声。
李金凤又看向我,皮笑肉不笑地说:“秀云啊,你也写封信,跟你爹娘说道说道,就说你在这边挺好的,公婆丈夫都疼你,让他们放心。
顺便提一提,咱家眼下有点难处。”
我捏着筷子的手关节都发白了。
让我写信骗我爹娘?
骗他们拿出好不容易攒下的血汗钱,来填这无底洞?
我抬起头,看着李金凤那算计的嘴脸,又看看低头不语的赵力强,一股怒火首冲头顶。
忍?
我忍不下去了!
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啪”一声响。
“妈,力强,”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信,我不能写。
我爹娘把我养大不容易,家里弟妹还小,日子也紧巴。
我嫁过来,是跟力强过日子的,不是来刮搜娘家的。
这秋收的难处,咱们自己想办法。”
一瞬间,饭桌上安静得可怕。
李金凤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我敢顶嘴。
赵国栋也停下了扒饭的动作,斜眼看着我。
赵力强更是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地看着我。
李金凤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像锅底一样黑。
“好哇!”
她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震得跳了起来,“反了你了!
刚进门一天,就敢跟婆婆顶嘴?
还敢藏私心,不顾婆家死活?
我们老赵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她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我告诉你杨秀云!
进了赵家的门,就得听赵家的!
让你写信是看得起你!
别给脸不要脸!”
赵力强也慌了,赶紧站起来拉他娘:“妈!
您消消气!
秀云她不是那个意思……”他又转向我,带着埋怨的语气,“秀云!
你怎么跟妈说话呢?
快给妈道歉!”
我看着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对他的幻想也破灭了。
我站起身,首视着李金凤,一字一句地说:“妈,我说的是实话。
娘家的钱粮,我一分都不会要。
这信,我绝不写。
至于丧门星……呵,谁是丧门星,谁心里清楚!”
说完,我转身就走,把他们一家三口的震惊和愤怒甩在身后。
我知道,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但我不怕。
杨秀云不是泥捏的!
你们想把我当软柿子捏,想骗我娘家的东西?
做梦!
我看着这阴森森的赵家老宅,心里那股属于我们上咔咔姑娘的彪悍劲儿,终于冲破了忍耐的牢笼。
这日子,姑奶奶不过了!
就算要散,我也得先把你们这窝子烂心烂肺的黑心肝搅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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